叶风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周逸回来, 想着这傻子该不会还真的去他家商会里找能用的碧血草了吧。
可若真是找了周氏商会,区区碧血草还不至于耽误这么长时间。
叶风鸣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倒是听见了自家父亲与妹妹回来的消息。
路过的弟子告知他:“叶圣与大小姐已经回参宿峰了。”
叶风鸣想了想, 扔掉酒坛子朝参宿峰赶去,到了山峰大门时被拦下, 拦他的弟子也有些为难,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就解释道:“师尊在跟商会的人谈事, 没他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
刚回来就忙商会的事, 叶风鸣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硬闯,正觉得无趣要走,就见钟安期脸色微沉地从下方石阶走上来。
钟安期像是有心事,步履急促,也没有看他一眼,门口的弟子也没有拦他, 垂首道了声大师兄放他进去。
叶风鸣:“……”
“为什么他能进去?”
弟子忙道:“是师尊的意思。”
叶风鸣原本是要走的,这下像是跟什么赌气似的呆在原地不动了。
参宿正殿内。
叶元青站在门前,屋内并没有什么商会的人, 里面只有太乙历代宗主和朝圣者们的画像与牌位,参宿正殿是用来祭拜和静思的地方。
叶依依站在檐下欲言又止,直到见钟安期进来才高兴道:“大师兄!”
钟安期听见这声喊表情一僵,低垂着头收敛心绪上前。
叶元青背对两人道:“下去。”
钟安期没动, 叶依依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换做平时就跟父亲撒娇了, 但现在却敏感发觉气氛不对劲,于是心中虽然不愿,却还是往下走去,一步三回头道:“爹, 虽然不知道你干嘛生大师兄的气,但是你可别动手打他啊,大师兄修行也很辛苦的。”
叶元青与钟安期都没说话,听着叶依依碎碎念走远,直到她离开正殿,立在旁侧的长剑忽然朝钟安期杀去。
整个大殿都弥漫着朝圣者星之力的压迫感,在这份压迫中钟安期被剑柄击中飞出去老远,长剑出鞘,钟安期瞳孔紧缩,立马抬手以星之力抵挡。
“师尊!”
钟安期想要解释,张嘴刚喊了一声就被剑势攻击逼迫收声。
他知师尊动怒,这时候反抗只会加重怒火,于是放弃抵抗,被剑鞘打跪在地,剑尖直指他额头,却还是留他一命。
钟安期满头大汗,跪下时双肩都在颤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在长剑停下时心头松了口气,哑声开口:“师尊,弟子知错。”
“知错?”叶元青沉声道,“明栗没死,你觉得她是否会听你认错?”
钟安期攥紧了拳头,在殿内的星之力压迫下止不住地颤抖。
他说:“当年并非我一人……”
叶元青:“人多人少有什么意义,你觉得她会听吗?”
殿内的星之力压迫再次加重,钟安期只觉得气血翻涌,死咬着嘴唇压着已到喉间的腥血。
“你该庆幸她如今只是单脉满境,不是当年的全盛时期,但按照她的修行速度,重回八脉满境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叶元青转身朝跪在下方的弟子看去,眼眸中有冷冽的杀意闪烁,“做事不该犹豫不决,既然有胆子做,也要有脑子做得漂亮些,可你却让北斗的人发现了端倪,甚至瞒着我到现在才发现。”
钟安期急切道:“师尊!我并非有意……”
叶元青神色沉怒道:“事到如今说有意无意这些根本毫无意义!你既然走错一步,那就别让自己再步步错下去!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钟安期被吼得再次垂下头去,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叶元青:“我问你,是谁让他去北斗假冒陈昼的?”
“弟子不知……那日在天坑一别后,我就再也没去看过他。”钟安期艰难道,“今日若不是顾七找来,我也不知在北斗假扮陈昼的是他……但当时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南雀的少主,崔元西。”
南雀。
崔瑶岑。
叶元青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转过身再次背对钟安期道:“去天坑,把人杀了。”
钟安期惊愕抬首。
没等到他的回答,叶元青冷淡道:“怎么,你想等着明栗找过来然后发现陈昼还活着的事实?”
“没有。”钟安期一手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弟子这就去,只是……周逸该怎么办?”
叶元青说:“扔去天坑。”
钟安期不敢相信:“他可是周氏……”
叶元青淡声道:“那又如何?周氏在西边这么多年,这些年越发目中无人,也是时候敲打一下,让他们周家知道,这西边到底是谁的天下。”
钟安期心中再松一口气,由衷感激地朝叶元青一拜。
这天下只有师尊,在他犯错走错路做出错误的选择时,永远站在他后边。
在钟安期离开时叶元青又道:“不日后,依依会有比武招亲。”
钟安期脚步顿住。
叶元青说:“你不得参与。”
叶依依本想待在殿外偷听的,却被她父亲的星之力横扫摔出去,哎呀一声从地上起来,气呼呼地拍着裙子上的灰尘往外走。
正巧看见站在外边的叶风鸣,于是喊道:“哥!”
叶风鸣不待见她,听闻声响也只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被拦在外边进不来啊?”叶依依笑盈盈地走过来,“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进来?”
叶风鸣问:“爹不是在跟商会的人在正殿谈事?”
叶依依摇头笑道:“哪有商会的人,爹在跟大师兄谈话呢!”
叶风鸣去看拦他的弟子,弟子们也是满脸茫然,不等他们反应,叶依依已经恍然道:“噢,我知道了,爹爹肯定是不想见你,所以才让他们说是跟商会谈事,不让你进去惹他心烦。哎,我早说你跟爹道个歉服个软不就好了,你非要跟他倔。”
“他跟钟安期谈什么?”
叶依依撇撇嘴:“不知道,爹不让我听。”
叶风鸣陷入沉思,叶依依还在旁碎碎念,“你想不想听我这次去南雀遇见的事?保证你想不到,也后悔没有亲眼见到!”
“不想,不听,没兴趣。”
叶依依只当没听见,跟他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直到两人瞧见出来的钟安期,她才转身朝钟安期跑去:“大师兄!”
钟安期抬首朝她露出一抹笑。
叶依依一说就像是停不下来:“我爹没跟你动手吧?是什么事让爹这么生气,解决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说说好话?”
钟安期笑道:“没事,是我做错事惹恼了师尊,现在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是么?那就好,我还是第一次见爹这么凶你。”叶依依吐了吐舌头,抓着他的手道,“你最近修行是不是遭遇瓶颈了,我灵田那边可是种了很多好东西,这次回来就该成熟了,走,我带你去看。”
“依依,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晚点再回来看,不然又该惹师尊生气了。”钟安期拦下她。
叶风鸣靠着峰门石柱哼笑声:“我劝你还是别等了,赶紧回去看看你的灵田都成什么样了。”
“你说什么呢,灵田有周逸帮我看着,怎么可能会出事。”叶依依不信,却还是听话地松开了钟安期,“好吧,那你先去忙吧,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大师兄你看你都瘦了。”
叶依依惆怅地望着钟安期。
钟安期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朝山下瞬影而去,走得很着急。
看来是真的很忙。
叶风鸣蹙眉,这都快天黑了,周逸这傻小子还不回来?他瞥见叶依依离开,问:“去哪?”
叶依依:“去看看我的灵田啊。”
叶风鸣伸手抓过她往反方向走,叶依依挣扎道:“你干嘛!”
“先去别处看看。”叶风鸣道,“说说你这趟南雀之行都看见了些什么。”
天已经黑了。
钟安期是真的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踏进天坑一步,可他没得选择,从他第一次进去时就该知道的。
前方山道口被人打开,入口的人示意他进去,钟安期面无表情地牵着马车绳子走进前方闪烁着火光的山洞口,马车里装着失去意识的周逸,他双眼蒙着黑布,双手也反绑在身后,完全不知自己即将去往何处。
今日不是送货的时间,所以山洞里十分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动。
山洞里边非常宽阔,两排马车并行也绰绰有余,因为平时送货出货的马车是同时进行的,所以必须扩建宽广,也方便运输较大的货物。
钟安期绷紧神经往前走着,从他进入山洞口的时候就能明确感觉到体内的星之力在消失,他感受不到世间半分力量,因此也无法运用任何灵技,就连星脉的意识也若隐若现。
一直到他走到出口,看见明亮的光芒,洞口崖下有着一望无际的火焰之地,高楼矗立围绕着一个大圆,是天上星辰坠落后砸出的大坑,边上的高楼金碧辉煌,燃烧着金橘色暗火的天坑中却有黑烟起伏。
在这里,是没有星之力,没有修者的世界。
天坑朝西处有三座最高最大的阁楼,每一座都有七层之高,只有中间那座大楼顶上有一轮金日照亮地下的黑夜。
它名叫咸池,是天坑所有奴隶的主人们居住的地方。
钟安期牵着马车朝咸池方向走去,因为今日不是送货和出货的时间,所以路上没有看守,他下了山崖,来到天坑附近后才有守卫。
这里的守卫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懒洋洋漫不经心,一个个都背着弓箭,身旁放着好些备用的箭筒。
有的守卫还会彼此谈笑,拿起弓箭对准了天坑里面干活搬运的某个奴隶射去,若是没射中,其他人就发出哄笑声,射箭的人有些恼怒,扒着眺望的栏杆朝下方奴隶怒声道:“别他妈愣在那偷懒!”
钟安期走在去咸池的路上,余光瞥见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燃烧着火焰的地上行走,他们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连脸都看不清,只麻木地背着背篓或是抱着罐子干活。
皮肉被灼烧的味道偶尔会被风传到上边来,闻到味道的守卫们皆是满脸嫌弃地谩骂。
随着靠近咸池,能闻到淡雅的香味,是专门点燃来驱散天坑里的臭味的,脖子上带着铁铐,缺手断脚的奴隶们在咸池楼下更换香料。
钟安期不去看这些人,面无表情地朝楼上走去。
他要去六楼。
六楼大门没关,有奴隶举着洗手的托盘站在门口,见有来人便跪下高举托盘,钟安期还未进去,就听里面传来怒喝声:“老子让你叫些会跳舞的美人来,你看看这些歪瓜裂枣跟美人两个字有关系吗啊?还有这一个个跳的是舞?是你妈的丧事舞是不是!”
随着怒喝声,屋内那抹高大的影子拔刀朝站着的舞女斩去,头颅落地,却没人惊叫。
大家都已经习惯。
钟安期刚来就被溅了一脸血,他抬手擦了擦,有些不悦地朝拿刀的男人看去:“汪星主。”
汪庚哟了声,抬手把刀扛在肩上,衣襟敞开,满身酒味,眯着眼看来人:“这不是咱们叶圣的爱徒,钟大少爷,怎么有空来这了?”
钟安期擦去脸上的血,只觉得晦气,视线恢复后瞧见落在地上的头颅化作一滩血会,被砍去脑袋的女人又恢复了原样,神色麻木地与其他人一起跪在地上。
他收回视线,将手中绳子扔过去,倒在地上的周逸还没醒来。
钟安期说:“这是我师尊给你们的。”
汪庚没动,站在一旁的独眼男子上前查看后朝他摇摇头,汪庚这才问:“叶圣给的新奴隶,有没有点特色?”
钟安期说:“是修者。”
汪庚听得笑了,扛着滴血的长刀走到周逸身前:“修者,好东西啊,我这边已经好久没收到修者了,都是些没意思的玩意,连地鬼都不新鲜了,还是修者好。”
说完指使独眼男子:“石当,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给咱们钟大少爷倒杯酒来,当初可是误把咱们叶圣的爱徒当做奴隶使唤了一番,这么现在还记不住人家这张脸?快点去!”
石当连连道是,转身去拿酒杯。
钟安期被他这番话说得脸色微变,在汪庚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死死压着,要自己冷静,重新开口:“还有一事,我师尊吩咐,要杀了当初跟我一起来的那位修者。”
汪庚眼都没抬一下:“那人早死了。”
“……什么时候?”钟安期有瞬间的恍惚。
“我哪记得一个奴隶什么时候死的?”汪庚不耐烦道。
钟安期深吸一口气,又问:“死在哪?”
汪庚挑着眉看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要压钟安期一个头,在这个没有星之力,修者没有半分赢面的世界里,他带来的压迫感让钟安期感到窒息。
“死在哪?你这话问的……钟大少爷,你看看我,我会知道一个微不足道的奴隶什么时候死,死在哪吗?”汪庚哈哈笑道,“这里无时无刻不在死人,有的能活,有的活不了。死了就是死了,反正都是些干活的,出不去这地方,横竖都是死。你让叶圣放心,进了这地,早晚的事。”
钟安期藏在衣袖下的手发着抖,大脑止不住地发晕,那些不堪受辱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记忆里有汪庚大笑的声音和他那把刀斩下的带起的血色,他不断让自己冷静,从眩晕中活过来,重新看清眼前的人。
他说:“死了就行。”
汪庚目送钟安期离开,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舞女们,忍不住恼道:“都滚!看见就晦气!”
舞女们匆忙离去。
汪庚看看地上的周逸,再看看跪在门边举着洗手盘的奴隶,又心情好起来,伸手在奴隶脸上连拍数次:“看见没,当初跟你一起来的家伙,刚都没认出你,人家可是叶圣的徒弟,所以能从这出去,你是什么?”
他喝了酒,酒劲上头,打得越狠,一巴掌把人拍倒下,“一个个的,以为是修者就了不起?能感知到星之力很了不起?到了这,老子说了算!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还想从老子手里抢人,来来来,你说,这成千上万的奴隶,你说,你说你这次又想救哪个?”
“你他妈自己都救不了还想着救别人!”
被打倒在地的奴隶一言不发,头发散乱着也看不清他的容貌,举起的双手有着数不清的伤疤新旧交替,随着他的动作,束缚在身上的铁链也随之发出声响。
站在后边的石当犹豫道:“星主,毕竟是叶圣的要求……”
“你让朝圣者来这试试?”汪庚回头咧嘴一笑,一手握着肩上长刀,“我告诉你,就这地方,朝圣者来了也都一个样,不然他叶元青怎么让他徒弟传话不自己来?还不是怕自己在这没星之力,跟咱们一样,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嘿,他是怕了,赌不起。”
他打了个酒嗝,握着刀指石当,吓得对方连连后退:“你他妈给老子小心点,搞清楚,你是该怕叶元青还是怕我!”
石当立马跪地:“是我说错了,是我错了!”
汪庚回到坐位,双脚搭在桌案,仰头喝着酒,一手指跪在门边的奴隶:“刚好又来了个修者,你去,把他打醒。”
奴隶这才放下已经空了的洗手盘,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似麻木地走到周逸身前。
汪庚:“用点力啊!他要是不见血,今晚见血的就是你,听见没?”
奴隶伸手抓起周逸的衣领,乱发下的眼眸中倒映着这倒霉鬼的脸,恍惚觉得与他某位师弟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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