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栗觉得师兄陈昼就像棵大树。
也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少时她和兄长为了谁才是父亲的亲生子吵架, 吵着吵着突然想到陈昼,于是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化敌为友, 将矛头转向不管他俩埋头吃饭的陈昼。
听不见他俩的声音后陈昼才抬头问:“怎么不继续吵了?”
明栗悻悻然地坐下,东野昀恨恨地说:“你才是爹的亲生儿子!”
陈昼听乐了, 筷子点了点碗边说:“不是亲生, 胜似亲生, 怎么, 羡慕了?”
东野昀哼了声,也跟着明栗坐下,两人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陈昼。
陈昼被他俩瞧着越看越乐,“都说不是亲生的了。”
东野昀问:“那他为什么每次出门都只带你?”
“因为你们还小,一个刚入感知境,一个感知境都没入, 带你们出去怕有危险。”陈昼说着朝明栗抬抬下巴,“尤其是你妹妹,带她出去, 也不知道是她伤人还是别人伤她。”
明栗不悦道:“没到感知境怎么了?他也打不过我。”
东野昀:“我那叫打不过你?我那叫手下留情!”
明栗哼道:“说得好听。”
东野昀:“你起来!”
明栗:“不起。”
陈昼又敲了敲碗:“行了别吵了,就你俩整天吵来吵去的,听得我头疼,师尊不叫我出去我都得缠着他出去了。”
“我保证你俩都是师尊亲生的, 行了吧?”
两个小朋友异口同声道:“不行。”
陈昼叹气:“我亲眼看见的, 师娘她……”说到这又顿了顿, 改口道,“反正我肯定不是,师尊捡到我那会,我还在街上当乞丐, 在垃圾堆里翻吃的。”
兄妹二人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些往事。
陈昼边吃边说:“要不是我胆大,偷东西偷到师尊身上,偷了他给师娘送的小吃——”
偷了东野狩的东西。
这是陈昼前半生最骄傲的事。
他在那些藏污纳垢的街巷跑来跑去,每日只要想办法吃个温饱,眼睛一睁一闭,只需要思考今日该怎么活下去,跟追逐驱赶乞丐的人们斗智斗勇,每日过得竟还算是充实。
还是乞儿的陈昼并未想太多,什么以后、未来、生存,他只是本能地活下去。
所以被东野狩抓住了也没有气馁,只不过丢了一顿饭而已,他再找便是。
东野狩瞧着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再没有力气逃跑的乞儿,他自己倒是一派悠闲地站在旁边。
这天夜里刚刚入冬,天气转凉,街巷灯火都笼罩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东野狩说:“这东西再送过去都凉了。”
乞儿躺地上哈哈笑了几声,心说那算你倒霉呗。
可能会被打一顿,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东野狩却说:“既然你这么想要,那就起来把它们全吃完。”
“……真的?”
“真的。”
乞儿立马爬起身拆食盒,狼吞虎咽。
东野狩拍了拍肩上灰尘,夜风渐大,吹得落叶飞旋,朝着两人脸上就糊过来。小的在吃,大的在扫落叶。
乞儿才不管这人耍什么阴谋诡计,他现在只想填饱肚子,就算吃下去的东西有毒,那也无所谓,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他吃饱后满足地躺倒在地,脑子里开始思考怎么逃走,却见这男人弯腰收拾好食盒重新提起,转身离开。
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乞儿愣住,重新坐起身,沉默地看着他走远。
别的乞丐偶尔也会遇上一些善心的人,给口水喝,给个馒头或饼,但不知为何乞儿从未遇见过,他有些倒霉,不像别的好运乞丐,偷东西被抓到了也会遇上善心的主人家不打不骂就此放过。
他被抓到后的下场都被打得很惨。
毕竟他当小偷,挨打活该。
遇见东野狩,算是他第一次被好运眷顾。
乞儿从东野狩那事中隐约觉得偷人东西是不好的,偶尔会想那天他把食盒里的东西吃了,是不是给那个男人造成了麻烦,他是给妻子还是女儿带的,会不会因为被一个乞丐吃过,连食盒也不要扔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知为何,他从那次之后学会了思考活下去以外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约束自己偷东西的念头,开始翻找垃圾堆找吃的。
时隔两个月后,两人再次相遇。
城中有热闹的烟火会,河岸两旁站满了游人,乞儿被食物的香味吸引,饿得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行人都避开他。
他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匆匆略过,爬起来时忽然撞到一人,抬头再看,又见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又饿了?”东野狩说着,从身旁彩衣女子手中拿了一串烤肉给他,“给你。”
乞儿犹豫一瞬,伸手接过。
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还认得我。
彩衣女子看了看,将手中剩下的全给他了。
东野狩问她:“你不吃?”
彩衣女子摇头,目光轻慢地朝远处夜空中绽放的烟火看去。
这依旧只是短暂的相遇。
乞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悄悄跟着两人,目送他们一同回到休息居住的地方,但也只是如此,那日之后从未去过,甚至有意避开往那边跑。
只是从这天后,独来独往的他学会了如何交朋友。
莫名其妙又似有所指引的,他改变了许多,从只需要吃饱肚子过一天是一天的人,变得会思考,会约束自己,帮助他人。
乞儿有时回头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莫名其妙。
直到次年春日,他在去年看烟火的河边第三次遇见东野狩。
这次也是东野狩先跟他搭话。
他拿着一串糖葫芦递过去。
乞儿伸手接过时问:“你怎么不跟其他人一样,嫌弃我是个乞丐脏兮兮的,还主动靠过来?”
“什么乞丐。”东野狩笑道,“就是一小孩子。”
这天之后,他成了北斗摇光院长的徒弟。
东野狩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没人能想到光风霁月的北斗大师兄幼年会是一名乞丐,许多时候陈昼也快不记得自己是,因为师尊总是跟他念叨小孩小孩。
直到多年后的某天,他又回到了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一次比幼年时的经历更加黑暗、不堪。
陈昼幼年的经历只有东野狩知道,东野狩并未告诉过北斗的任何人。
那次是他主动跟明栗和东野昀提起,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东野狩亲生的孩子,两个小朋友嘀嘀咕咕地认了,却也从未跟旁人说起过这些事。
连青樱与付渊等人也不知道。
明栗还在回忆往事,相安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里就剩下她一人,有冷风吹过,她回头时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变成了周子息。
她眨眨眼,问:“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声?”
周子息瞧着桌上写有字的纸张,漫不经心道:“瞧你跟相安歌聊得甚好,不敢打扰。”
明栗说:“你下次记得要打扰。”
周子息点了点其中一张:“找陈昼?”
“青樱说在西边,应该跟太乙有关系。”明栗道,“你知道点什么吗?”
周子息手指轻点着桌案没有立马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写有西方的纸张,又想起那个女人临死时说的话: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母亲跪倒在没有光亮的屋中,伸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每说一个字嘴角溢出的血色就更浓,“周是你父亲的姓氏,我诅咒他们周氏血脉全部惨死,子嗣息亡。”
“而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屋门被打开,透进的光亮让他看清母亲那双美丽的眼睛中定格的仇怨。
也许你也要如她的诅咒一样惨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死亡的地鬼。
周子息垂着眼睫,手指点在那张纸上说:“西边,正好。”
明栗:“嗯?”
周子息屈指点燃了那张纸:“我要太乙的碎星简,师姐你要去找师兄,正好。”
明栗看了他一会问:“不开心?”
周子息说:“没有。”
明栗想了想,又道:“记得你跟青樱还有我哥外出,在外边跟东阳的弟子起了冲突,伤了人家数名弟子。”
周子息面无表情道:“师姐。”
“我哥不是北斗弟子,所以不用被罚,但你跟青樱不一样,每次闯祸回来都要被罚去跪思,那几日又一直大雪,东阳也不肯善罢甘休,一直要北斗把伤人的弟子交出去给他们处置。”
她去看过周子息在暴雪中跪思的一幕,雪天里少年背脊挺直,无惧无畏,青樱则连打几个喷嚏,悄悄运行体术脉,被周子息斜了眼,说你最好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青樱则试图说服他一起作弊到时候再挨罚也好有个伴。
周子息说我才不陪你再挨罚,下次再听了东野昀和你的鬼话出山去我就是狗。
陈昼撑着伞从两人眼前走过,青樱跟周子息都叫了声:“师兄!”
言下之意,救我。
陈昼冷笑声:“活该,给我闯这么大祸还敢回来?”
两人恹恹地垂下头。
周子息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这事是师姐你去摆平的。”
明栗却摇头说:“不是我,是师兄。”
周子息抬眼看去。
明栗说:“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之前北斗在选惩戒堂副堂主,师兄是不喜欢麻烦的人,所以没去凑热闹,后来为了他总是闯祸的师弟师妹,还使损招把付渊师兄几人都踢出局,自己当了副堂主,去跟东阳的人交涉,被那边的院长骂得狗血淋头回来,提前把你俩放了。”
陈昼想护的东西,他总能想办法护到。
尽管他这惩戒堂副堂主没当多久就被付渊他们举报乱用职权给罢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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