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色的天目如一道道高墙将明栗与瞎眼老头圈在中心的同时, 也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书圣等人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只能感受到瞎眼老头的神迹异能扩散的杀意,范围内的天地行气尖叫出声, 压力生出旋风将地面积雪掀起,雪雾越来越浓。
圈内的瞎眼老头对明栗说:“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如此与众不同,你可一定要接住这招,千万别死了。”
明栗望着他空洞黑幽的眼窝问:“它的声音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瞎眼老头激动道, “没有修行者能拒绝对星脉力量的探索, 它是如此神秘又美丽,八脉满境的巅峰, 无数人追逐的最高境界,为此付出许多难以想象的代价!”
“我舍弃了眼睛才换来了心目, 为了追寻更高的境界什么都按照它说的做, 却在某一天忽然无法再聆听它的声音,我明明是八脉满境,为什么却听不到了?它让我知道世界的真相,知道力量的尽头, 一切的未知都能从它那得到答案!”
明栗体内的朝圣之火燃烧着, 在她眼眸中已经出现一簇簇暗火。
圈内地面的积雪正在悄然消失,露出黑沉的地面, 水痕们正在快速蒸发。
面对瞎眼老头近乎声嘶力竭地坦白, 明栗却没能被带进他的情绪之中, 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淡声道:“也许是你杀了太多地鬼。”
“地鬼?”瞎眼老头有瞬间的怔愣,“那种东西……无论杀多少都无所谓,这不正是它希望的吗?”
明栗说:“也许这世上不止它一种声音,而另一种声音不希望地鬼死去。”
瞎眼老头颤声追问:“你听到了吗?”
明栗却没说话。
瞎眼老头朝她呐喊:“你听见另一种声音了吗?它说了什么?它又是为何存在?你告诉我!”
无数黑色的天目睁开眼迸发耀眼的金光, 地面被烈火吞噬,火焰冲天而起,高温让两人的身影模糊。
火焰穿插在两人之间,似一条火龙尖啸着游走,瞎眼老头凭着心目也无法穿透这火焰看清后方的人影。
明栗周身游走的火线连接着八脉的力量,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正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进化。
八脉满境的瞬间,黑沉的夜空随之点亮一颗红星。
她的大脑被强制塞入许多记忆碎片。
在这片大陆上发生的战争,死去的地鬼们,平原野草摇曳时,露出后方一颗颗黑色的头骨。
它们铺满整片野原,夕阳耀眼的光芒穿过黑色的眼窝,唯有站在后方的朝圣者们能踩在这片平原土地之上。
带着锁链的奴隶们在巨大的夕阳之下奋起反抗、厮杀。
城楼被大火吞噬,人们在血火中神色扭曲地逃跑,身后是追杀的地鬼,朝圣者们声嘶力竭。
战斗不知道持续多久,仇恨却已经无法化解。
那些怨恨、杀意、怜悯、孤独等等都在明栗耳边窃窃私语,要她与之共鸣,切身体会,融为一体。
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选择。
明栗想起许多事来,睁开眼时抬首朝夜空看去。
它的声音掠过耳畔。
名为神谕。
——你的选择?
——不杀。
宫墙上的人们抵抗着前方强势的星之力威压与风雪,陈昼皱眉盯着前方大片黑色天目,正担心困在里面的明栗时,忽然察觉天有异象。
昭示朝圣者出现的红星,名为荧惑之星现世。
在人们都看向天上闪烁红光,耀眼夺目的荧惑之星时,只有书圣的目光没变过。
黑色天目中隐约可见金光闪烁,下一瞬被火龙破开,长身长尾绞碎整个困阵后在夜色中散做星火坠落。
飞舞的星火与雪花交缠着,世界因此被笼罩在红与白的颜色中。
明栗站在原地抬首看着夜空,而期盼着得到她回答的瞎眼老头跪倒在地,发出丝毫声响,捂着被划开的喉咙仰面倒下。
划破瞎眼老头喉咙的是一根星线,是那根他试图拿东野昀威胁明栗的星线。
“师姐?”青樱小小声叫着,试图下宫墙去,又被相安歌抓住。
相安歌朝左侧看去,有两道身影无视周边威压瞬影落到宫墙之上。
崔瑶岑拦在千里身前挡住威压,她的突然出现让千里愣了下:“师尊?”
元鹿站在书圣身边摸着下巴打量方回,看了一会后对书圣说:“从这孩子的面相是不是能推断出你长什么样?”
方回听懂他的意思,不悦地蹙眉。
书圣没理元鹿,面具下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远处的明栗。
此刻的他也跟瞎眼老头一样,想知道明栗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大致都能猜到,却仍旧想听明栗说出来。
明栗的说法将决定他的选择。
在星火还未完全消散前,明栗收回看向夜空的目光,眨眼瞬影到宫墙之上。
宫墙宽厚数米,不少人并肩站着,在明栗与相安歌的对面,三名朝圣者并肩而立。
彼此的阵营被无声巧妙地划分开。
明栗只扫了眼对面,就回头一指按在东野昀肩膀,以阴阳双脉治愈术缓解他的痛苦。
探查东野昀的身体时能发现,他的舌头是被割掉了,治愈术无法修复,但器术可以,只是比修复青樱的傀儡术还要难些。
北斗两位院长断臂后也是靠的器术修补。
明栗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中。
东野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带着歉意与怜惜。
虽然还没有人告诉他,但东野昀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他眼中的歉疚已经快要溢出来。
明栗轻声嘲道:“你可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太丢人了,等会打起来我都不好意思。”
东野昀:“……”
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明栗十六岁还没有破境时。
东野昀朝陈昼看去,陈昼把周采采还给他:“暂时止血了,但伤得太重,我已经传音俊侠让他过来。”
陈昼说着余光朝对面的三位朝圣者扫去,脚下一转,背对着东野昀。
眼前的气氛可不太好。
也许想要离开帝都,会比想象中要难一些。
明栗收回手时被青樱扑过来抱了满怀:“师姐——”
欣喜又哽咽的声音。
明栗捏了捏青樱的脸,有温度,软软的,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瓷人傀儡状态后才放心。
对面的崔瑶岑看见这幕只觉得恶心,剑刃出鞘半分的声音引来明栗的目光。
崔瑶岑直接道:“把元西还回来。”
明栗笑道:“凭什么?”
“凭什么?你师妹已经还回去了,凭什么不把元西还回来?”崔瑶岑的释放的威压让宫墙颤动一瞬,“相安歌既然说要你的准许才放人,那我今日就问你,你放还是不放?”
“你把事情简化得轻描淡写,还有脸问我放人。”明栗将青樱带去身后,往前一步时的威压同样让宫墙颤动,“你该不会是继承了神谕里不要脸的意志吧?”
崔瑶岑冷眼朝她看去,说话时拔剑:“我看你才是继承了神谕中懦弱、胆小、苟且之人的意志。”
“我可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明栗说这话时目光掠过书圣,“不会给自己强加无聊的责任,也不会拿着救世的借口去杀人。”
书圣伸手拦住气急败坏要动手的崔瑶岑,听不出喜怒地问:“你认为那是借口吗?”
明栗:“你认为它真的是想要你做救世主吗?”
“我并非执着救世主的名声。”书圣说,“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会等来地鬼杀光所有人的结局。”
“人类和地鬼,只能存活一个。”
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也希望明栗能重视,希望得到她的反思,让她重新做出选择。
她可是人类啊。
不应该站在地鬼那边不是吗?
需要被强者守护的,是那些只拥有一次生命、无法复活的普通人们。
这个世界,普通人才是必不可缺的。
书圣等待着明栗的回答,却见她神色平静,甚至有几分淡漠地说:“我无所谓。”
这话像是颠覆了所有人对明栗的印象。
也许人们眼中的明栗是平和、理智又强大,交往不深会觉得她有点冷淡,还有点点呆。
认为她一定是会拥护正义的人。
可真实的明栗也许是残忍、冷酷、本性偏恶。
时间像是在此时停顿了许久。
书圣又问:“因为你身为地鬼的师弟吗?”
明栗说:“从我第一次破境时就是这么想的。”
与周子息无关。
明栗朝书圣抬起手:“你既然问出口了,最好在我割掉你舌头前告诉我,你们把我师弟关在哪?”
“你们?”元鹿举起双手无辜道,“哎!先说好,这事可没有我的份,不过我也确实不想看见地鬼称霸世界。”
“何必再跟她废话。”崔瑶岑冷笑道,“这个人从头到尾冥顽不灵,自私自利,她完全没法跟痛苦共鸣,只能看见地鬼片面的可怜,就心生怜惜,为此抛弃整片大陆无辜的人。”
“我今天听见最好笑的话,就是你崔瑶岑说我无法跟痛苦共鸣。”明栗朝她微微笑道,“等到我把你跟别人施展血养之术,看你奄奄一息的时候,或许我也会心生怜惜,勉强与你的痛苦共鸣。”
书圣叹息声:“你为何还是选择了地鬼?”
“我没有选择任何一方。”明栗目光冷淡地朝他看去,“而你们,也别再自欺欺人,通古大陆真正的主人,是地鬼,不是人类。”
这瞬间坠落的星火全数消散,除了朝圣者外,没有人听清明栗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
也许他们听见了,但有股力量抹去了他们的记忆。
任何涉及地鬼与通古大陆的核心秘密,除朝圣者外,无论是从何种途径知晓,最终都会被抹去记忆。
除朝圣者外,陈昼是离真相最近的那个人。
因为他曾在天坑中,日夜挖着黑泥里的火石玉,那些黑泥正如程敬白所说,与死去的地鬼血肉相似。
那是天上星辰坠落时,生活在这一片的人们都死在了这场灾难中。
与通古大陆同寿的天坑,混杂了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们的血肉。
也就是说,所谓地鬼,才是第一批诞生在这片大陆的人。
那时候只有地鬼。
通古大陆,是属于地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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