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息不再执着寻找地鬼的认同感。
是什么都无所谓。
影子告诉他世界的真相, 告诉他通古大陆的星脉力量共有九条。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子息躺倒在地,百无聊赖地看天空,有胆子大的飞鸟落在他附近走来走去, 也对他好奇打量,却换不来少年一个眼神。
于是它们胆子更大的在少年发梢跳来跳去。
周子息在想,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待时间过去,总有一天他能死去。
可他忽然想起来秋朗和巫良丽等人, 于是又从地上爬起来, 寻找回去的方向。
周子息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看着眼前天地, 如此辽阔, 却迷失方向。
书圣没有在冰漠待太久。
冰漠阴沉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颗发光的星星,耀眼的红色, 璀璨夺目,挂在遥远的天际俯瞰众生。
北边出现一颗荧惑之星后,书圣便离开了冰漠。
周子息在书圣离开的一个月后找到那座雪山,回到关押地鬼们的地方,杀了看守的骑兵与监工, 救出了周香等人。
唯独没有找到秋朗。
巫良丽说秋朗去救他喜欢的女孩子而失踪了,不知生死。
周子息一直在冰漠找秋朗。
周香在冰漠结交了新的朋友们,周子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之前救下的那只小猫养到了现在。
“是程敬白他们一起帮忙养的。”周香跟周子息解释,“李不说的存在感很低,连监工都不太记得住他,白天就放他那, 等晚上他去干活了再交给我,林枭会想办法给它存下吃的,秋朗也会帮忙。”
周子息安静听着。
骑兵死了,监工也死了,帝都知道这事后,肯定还会派人过来,所以他们不能在这停下,要在书圣回来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少年少女们结伴而行,一起在冰漠找秋朗。
矗立原地的雪山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越走越远。
冰漠很大,还生活着更多的地鬼,有着更多城池。
书圣不会一次全都杀完,毕竟他主要是为了让地鬼当做奴隶使唤做事,自然不会全都杀光。
周子息路过了别的城池,看着周香跟程敬白他们安顿下来,过上平静的日子,进入了地鬼的武院学习。
周香的状态不宜长途跋涉,需要安稳的地方让她慢慢修复心之脉的影响才好,所以周子息没让她继续跟着找秋朗。
程敬白几人也被留下看着周香,只剩下周子息和巫良丽外出去找秋朗。
找着找着,会发现冰漠是真的大啊,离开热闹的城池后,就是一望无际的雪山群、河流、丛林,人类却难得一见。
冰漠的夏季也不是很热,反而处处可见溪流,入夜后两人在溪河边点燃柴火照明取暖。
周子息在河边洗着衣服,巫良丽则在上游踩水玩,她玩开心后坐在岸边,细长的小腿在水里晃荡着问不远处的少年:“要是一直找不到秋朗怎么办?”
“找不到就继续找。”周子息说。
巫良丽双手撑在身侧,微扬着身子看头顶星空,轻声叹气:“希望他没事才好,当初要不是秋朗把我从地里挖出来,我还不知道要在黑漆漆的棺材里死多少次。”
周子息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以后能不死就别死,复活会触发生脉,触发的次数多了,被神谕发现的几率也就变大。”
巫良丽:“噢——”
周子息:“虽然我跟你说你也记不住,但是——”
“我记得住啊。”巫良丽歪头看他,“你上次也说过的。”
周子息:“……”
少年拎着哗哗流水的衣服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她:“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啊。”巫良丽也很无辜,抬手比划道,“就上次回墨城见周香那会,程敬白他们拿了雪酿酒来喝,你喝多了,就跟我们说什么神谕啊生脉啊,我们都有很认真的听啊。”
周子息:“……”
巫良丽又道:“你还说你讨厌地鬼,说被摧毁生脉好疼好疼,比任何一次被杀死都疼,疼得掉眼泪那种——”
“我没说过,你赶紧忘了。”周子息咬牙切齿道。
巫良丽却哈哈笑道:“你真的边说边哭,程敬白他们怕被你灭口第二天才什么都没说。”
周子息抬手就是一道行气字诀点过去,巫良丽轻松躲开,站在溪河里朝他比了个鬼脸。
“好啦好啦,我忘记了,真的忘记了。”巫良丽举起手做投降状,神色无辜道,“你看看,你现在可比之前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多了,才像是我以前认识的子息。”
周子息神色微顿,收回手,去捡被溪流带走的衣物。
巫良丽走到岸边坐下,往后一倒躺着看星空,双手枕在脑后,轻声叹道:“虽然我们都很不幸,总是遇上些糟糕的事情,但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过得开心快乐,不要被那些糟糕的回忆支配,去寻找能让自己过得开心的存在。”
“因为地鬼的身份就要被讨厌、被误解,可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啊。”
巫良丽睁着眼静静地看天上银河,那些遥远的星辰并不在意如此渺小的她,是她总被星辰的神秘与美丽吸引,所以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们总是在夜里对望。
“子息,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没必要苛责自己,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了就哭;去追逐你喜欢的,远离你讨厌的。”
周子息回头看去,躺在岸边的少女朝天上银河伸出手,神色无比认真道:“我才不要听别人怎么说、怎么定义,是人还是地鬼该怎么活怎么做,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巫良丽为自己而活。
她希望自己的朋友们,也可以活得开心快乐,不要被困在过去的阴霾中。
周子息与巫良丽找了秋朗两年,找遍整个冰漠也不见秋朗的身影。
某天从外地来到冰漠的旅人口中得知,秋朗带着一个女孩离开了冰漠,在冰漠外边的世界。
但他过得不太好。
旅人说:“他和女孩给村子里带来了瘟疫,为了除疫,最先被感染、作为源头的女孩被烧死了。”
周子息和巫良丽找过去时,看见的是风暴平息后场景。
一切都被大火焚烧化作焦土,路道上还有不少没被烧完的尸体,许久不见的少年坐在一具焦黑的尸骨前,神色也是风暴过后的平静。
秋朗看着曾经的伙伴,似乎是终于等到他们般,低声道:“是你们啊。”
他应该有很久没说过话,开口嗓音沙哑。
周子息站着,巫良丽蹲下身,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尸骨。
“她本来是白色的,不像我们,死了连骨肉都是黑的。”秋朗说,“可是人类被火烧死后,原来也跟我们一样。”
“可他们害怕的地鬼是我,带来灾难和不幸的也是我,为什么非要烧死不是地鬼的她。”
秋朗抬手捏了捏眉心,“我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如果说地鬼没人性,所以互相残杀,那杀人的人又是什么。”
巫良丽小小声道:“你没事吧?”
秋朗笑了声,站起身撑了个懒腰,活动着胳膊和脖颈,发出咔哒的声响。
“你们过得怎么样?”他像个没事人似的问。
“还行,一直在找你。”巫良丽的视线随着秋朗的动作上移。
秋朗朝周子息轻抬下巴,“你呢?”
周子息说:“一直在找你。”
秋朗摇头笑:“我回去时雪山那边已经没人了,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就带病重的她去外边寻药。”
三人久别重逢,却难以高兴,反而彼此沉默。
巫良丽问秋朗:“你要跟我们回冰漠吗?”
秋朗低头看还蹲着的她:“回冰漠做什么?”
巫良丽想了想说:“过安稳日子。”
秋朗安静着没有回答。
这时候周子息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秋朗摇摇头,“我不想过安稳日子,我要杀了这世上除地鬼外的所有人。”
巫良丽愣住。
周子息淡声道:“你还是回冰漠吧。”
秋朗没有答话,转身离开。
两人跟着秋朗走了数日,秋朗仍旧不愿回冰漠,他对巫良丽与周子息说:“从今以后,我就只为这一件事而活,要么你俩跟我走,要么我们各走各的。”
巫良丽为难道:“为什么非要这样?”
秋朗说:“我不想过被人类施舍的安稳日子,他们总说地鬼如何可怕、残忍,所以害怕地鬼,可你看看,到底是谁该怕谁?”
周子息说:“你想怎么做?”
秋朗说:“我要去北境鬼原。”
“去了又能怎么样?”周子息蹙眉,“你连神谕的事都记不住,不知道如何防范,如果有天被神谕剥夺人性失去理性怎么办?”
秋朗也皱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巫良丽试图劝道:“你想杀了所有人,朝圣者第一个拦着不同意,现在朝圣者已经从六个变成七个了,保不准未来还会越来越多,你能怎么办?”
秋朗冷笑声:“我会自己看着办。”
他转身离开,巫良丽朝秋朗大声喊道:“我是怕你死了!”
秋朗头也不回:“你们就在冰漠去过安稳日子吧!”
少年们久别重逢,又不欢而散。
他们正巧站在原野的三岔路口上。
巫良丽望着秋朗越走越远,夏风吹拂,使得青草朝同一个方向弯下腰去。
“其实我也不想回冰漠。”巫良丽轻声说,“太冷了,我不喜欢太冷的地方,会让我以为我还被困在棺材里。”
周子息侧目看她,巫良丽抓着头发叹气:“既然秋朗找到了,确认他没有缺胳膊断腿,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找到了余生为之奋斗的目标,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也要走了,我要去找我喜欢住的地方。”巫良丽戴上兜帽,往后慢慢退走,扬首看周子息,“你也去找你喜欢的地方吧,我看得出来你也不太喜欢冰漠。”
周子息点点头。
巫良丽朝他弯眼一笑。
周子息看着巫良丽走远,直到消失在视野中,日落余晖洒在他背上,拉长他的影子,三岔路口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去找自己喜欢的地方。
可该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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