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解员讲这个精简版的童话故事没用多久, 离闭馆还有点时间，隗辛跟着他大致逛了逛博物馆，看完了所有展出的藏品。

最让人惊喜的藏品揭秘后, 隗辛对剩下的藏品都失去了兴趣，本着细致严谨的态度一一查看藏品后, 闭馆时间也到了，隗辛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博物馆。

她没回基地, 找了个隐蔽安静的地方静静坐着整理思路。

这次参观最大的收获就是梅尔维尔的童话故事。

博物馆里面不允许拍照, 隗辛随身携带的隐形摄像头倒是拍下了人皮书的封皮, 书并不是摊开展出的，她无从知晓书里面的符号到底是什么, 又是怎样被破译的。

关于这篇故事和故事的创作者, 有两点需要注意。

第一, 梅尔维尔所讲述的故事内容不一定是完全可信的。

第二，科学家破译的内容可能存在谬误。

人是会犯错的，是会受到自身思维误导的, 就算排除了自身思维的误导, 剩下的还有外部影响。隗辛不知道梅尔维尔在写下这本书时处于什么状态, 正因为不知道，她才格外谨慎，不敢全信书里的内容。

不过虽然不能全信, 也可以将故事作为一项重要的参考。

神如果能被轻易窥得全貌，那就不再是神。

神如果能被老鼠打倒，那神之名将毫无意义。

隗辛作为故事中的“老鼠”，所做的一切无异于与神对抗。神跨越时间和维度，是所有超凡能力的赐予者，异血者和觉醒者身上的超凡能力, 就是神明力量的延伸，有人的能力是预知未来，是因为神给了他预知未来的能力，有人能重启时间线更改命运线，是因为神给了她更改的权限。

隗辛在想，她迄今为止做的所有反抗，所有努力，是否也是神明计划中的一环？她是否始终处于神的注视之下？

神给她的能力能被收回吗？

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得知答案。

——能！

一定能！

暗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隗辛坐拥s级超凡能力，到了暗界一样变成普通人。

按照童话的隐喻，暗界就是黑巫师走向新森林的通道，那个特殊的领域就是神明权柄的延伸，进入神之领域，祂赐予蝼蚁的一切都被剥夺，神允许你拥有能力，你才能拥有能力。

再强壮的老鼠也是老鼠，再强壮的老鼠在神眼中也是弱小的，祂们不在乎老鼠的想法，只是要让老鼠替祂做一些事情。人与神，二者之间的差距如同站在珠穆朗玛峰顶端俯视马里亚纳海沟。

不，这样的比喻仍不贴切，因为珠穆朗玛峰和马里亚纳海沟的高度和深度是有限的，是可以被度量的，然而神无法被度量！人类想要窥探神的全貌，就像脚踩在地球上仰望广阔无边的宇宙，没人知道宇宙有多深，没人知道边界有多远。

隗辛独自坐在小巷的长椅上，她头垂着，手肘撑着腿，指尖撑着额头。

梅尔维尔是不是曾经和她有着相同的处境，与她有过同样的心境？

以人类之躯探索隐藏在无尽未知中的神明？以人类的头脑对抗疯狂与恐怖？

他解读出的内容占神明全貌的多少？也许并没有多少……因为人类仰望无尽的星空，可是连近在咫尺的月球都没有探索完全，再退一步讲，人类甚至不了解自己生活的这颗星球。

“还有两小时三十分钟我就要休眠了，隗辛。”亚当的声音阻止了隗辛的思维越跑越远。

她从沉思中惊醒，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心脏在异常地跳动，她感到心慌。

“我知道了。”隗辛努力深呼吸，“我要再去一趟博物馆，看看人皮书的原件，可能会看到不一样的情报。”她计算时间，“员工下班需要时间，我们稳妥一点，七点再潜入，现在还剩下半个小时。”

“那个巫师的故事你信吗？”亚当问。

“不敢信，也不敢不信。”隗辛的回答相当古怪，但是亚当听懂了。

“有很多故事的情节都已经和玩家们的事对上了。”亚当说，“既然游戏是神主导，那么它为什么会以游戏的方式出现？”

“我觉得，不是神选择了游戏这种方式遴选玩家，而是玩家比较能理解游戏这个概念，所以才有了‘游戏’。就像神的故事，知晓过多使人疯狂，知晓太少让人听不懂，用童话的方式表述就刚刚好，梅尔维尔选了童话作为载体讲述神的故事，让后来人能够理解又不至于发疯，神选了游戏这种方式让玩家加入，目的是让玩家任祂驱使。”隗辛说，“游戏本身就是神的骗局，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它用谎言引诱我们加入，又让我们去卖命。这游戏并不是游戏，是神明的博弈。”

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

在游戏还在预约阶段的时候，玩家需要手动签署同意加入游戏的“合约”才能成为正式玩家。

如果……不同意呢？如果不同意就不会成为被选中的老鼠，就不会加入这场游戏吗？

这是不是说明，神施展力量是有条件的？神的权柄不可以穿透世界辐射至另一个世界？游戏的合约相当于一个契约、一个仪式，同意就代表签订契约为神卖命？神动动脚就可以踩死老鼠，祂对于本世界的老鼠有绝对的支配权，但难以跨越世界支配另一群老鼠？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隗辛脑海中浮现。

她又想到了一件似乎可以印证她以上猜测的事——奥格斯曾经想要选择蓝宝石躲避教团的威胁。

要是他当初真的选择了蓝宝石，是不是就代表他暂时从神手中逃脱了？他想脱离旧森林，藏到新森林，因为神的触手还没办法彻底延伸到新森林去。

控制奥格斯的教团成员，信奉的是哪个神？

灰巫师和黑巫师都有信徒，还是只有黑巫师发展了信徒？这一点童话中似乎并没有暗示，也许是暗示了，但由于隗辛读到的不是原版的故事，所以没有办法获知真相。

梅尔维尔的故事里，黑巫师挑选旧森林的老鼠送去新森林，可是隗辛经历的事情和故事内容是相反的，应该是黑巫师挑选新森林的老鼠来到旧森林……

这个细节非常值得深思，隗辛有两种解读的思路。

一种情况是，“游戏”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过了，当时的那场游戏是第二世界的灵魂融入第一世界人的身体，而不是如今的第一世界人的灵魂融入第二世界的身体。

另一种情况是，第二世界人的灵魂被送往了第一世界与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融合，这种融合才是玩家被选中的原因，两个世界的灵魂一开始就融为一体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足够惊悚。

是前者，隗辛要考虑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穿成了筛子，是后者，隗辛要警惕被第二世界人格主导玩家。她认为还是后者更有依据。

童话故事里还透露出了神血是如何产生的。

隗辛刚进入游戏世界知道神血这种东西的时候，就觉得异血者教徒们获取力量的方式和某些宗教的圣餐仪式非常相像。

在圣餐仪式上，教徒们用葡萄酒代替血液，用饼代替肉，他们喝下葡萄酒吃下饼，就相当于在喝神的血，吃神的肉。圣餐的目的是纪念神，以此与神建立“新约”。

神血给信徒力量，让信徒贴近神，服用神血失败的人会被认为是被神拒绝了，成功的人则被认为是受神认可的。第二世界的秘密教团成员饮下神血，就是在与神建立契约？

隗辛想到深处，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无法呼吸的错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背上，深呼吸调整情绪。

“停下……停下……不能再想了。”隗辛对自己说。

慢慢的，疼痛平息了。她放空思绪，盯着长椅对面的垃圾桶发呆。

梅尔维尔的故事代表着一种思路，一种答案，隗辛得到了接近真相的比较完整的来龙去脉，也算是侧面佐证了她先前的“锚点论”，证明她的思路确实是可行的。

得知真相对于隗辛来说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因为关键信息都已获得，剩下的只有去做选择了。

她又一次告诫自己：做自己该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以及，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先将最紧迫的事情完成，才有资格去考虑别的事情。

隗辛来这里，是为了探查博物馆有无异常。

人皮书算是异常吗？算。但是隗辛死亡轮回中看到的场景碎片都与暗界有关，没道理这座博物馆只藏着一本人皮书，它和暗界应该是有点联系的。

19:00。

预定时间到了，隗辛整理情绪，乔装打扮，控制了图书馆的智能系统。

这里的智能系统不具备夏娃机库那样的防御，入侵不费什么劲。

她几乎是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五楼，来到人皮书面前，她手掌放在展柜上方，隔空轻轻拨动人皮书，力度非常轻。

“哗啦……”脆弱的纸叶翻动了。

书中的内容显露全貌——空白！

一片空白。

隗辛沉思不语，良久才放下手。

“这大概率是仿制品。”亚当说，“真正的宝物不会被放在博物馆，它可能正在某个研究所里，被学者们当宝贝供着。”

“算了。”隗辛说，“人皮书是假的，这算是验证了这座博物馆的异常之处不在于藏品，而在于别的。亚当，联邦行政中心在被建成之前是什么地貌？”

“周边有些海拔不高的小山脉，大体地貌是比较平缓的，怎么了？”亚当说。

“这座城市地下……不会存在着一条地下暗河吧？”隗辛试探地问。

“的确有，在上百米深的地下有一条暗河。”亚当说，“修地轨车的时候工程部勘探过地质情况，作为掌管城市交通系统的人工智能，我这边存着相关资料，怎么了？”

“那你查查，那个地下暗河是不是途经我们脚下。”隗辛说。

“是途经这里。”亚当说，“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

隗辛陡然平静下来了，“没什么……我觉得我来对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