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 礼部的几位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庞青感受到来自皇上身上传来的不悦气息,半躬着身的姿势又低了两分,心里亦觉欲哭无泪。皇上好容易忙里偷闲与纪娘娘恩爱和鸣, 这些大人们偏偏不长眼的挑到今日,此刻, 前来觐见,还连累得他直面圣怒, 真真是害人不浅呐。
缪靳安抚住被扰了兴致惬意不见的娇人, 冷眼扫去:“何事?”
想到御前小太监的传信, 庞青垂着眼不着痕迹的往左前方那片白色衣角迅速看了眼,恭敬答道:“回皇上, 是,为了您选秀一事。”
话音一落,阁内倏地一静,其内随侍的奴仆侍卫均都不自觉屏住呼吸默默垂下眼。
缪靳不知为何竟是先看了眼她的脸色,随后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没有回头说道:“朕知道了。”
话虽模棱两可,可庞青伺候了三代帝王, 对帝王心思的忖度无人可比, 配着眼下局面他自是知道该如何传达。
遂恭敬的应了声遵旨后便躬身退出去交代。
“妤儿怎不说话, 你可是有何想法?”
缪靳终是心中不适, 且突然之间格外敏感, 明明她只是惊讶的挑了下眉,可落在他眼中却好似有别的意味。
纪妤童惊讶却不意外, 堂堂一国之君,无妻无子,对于一个皇权继承制的时代来说, 是极为不稳定的。
先前他有妻无子,可以说是大局未定时机不对。但现下天下太平,四海升平,他对于国家的统治稳如泰山。更何况,自古君王无家事,那么便再没甚理由不要妻子孩子。
“我是在想,不知现下可还有适龄的少女可以供皇上挑选,毕竟”
纪妤童突然顿了下想到一件事,好奇的望向他:“说到秀女,我先前听闻天昭帝在位时宫内宫妃众多,那现下她们是如何安置的?”
缪靳神色不明的看着她,眸中晦暗,却是答非所问:“你就不担心朕选了秀女进宫与你分宠?”
纪妤童仿佛刚想到这一点,皎月般清冷的面上倏地变得紧张,连方才的那点好奇也顾不得了,忙抓着他的手问道:“那我可是以后不能时常见你?若我不慎得罪了皇上的爱妃,可是还会被关禁闭?”
她的脸色方才还白里透红让人见之便觉舒心,此刻却倏地煞白,水润的黑眸内更是一片惶惶不安,便连握着他手掌的两只细嫩的玉手都陡然冰凉。不过是想一想禁闭,她便吓成如此模样,足可见她现下对于惩罚与禁闭等字眼留下了何等重大的阴影。
缪靳也顾不得试探,忙反手搂紧她,大手于她背后缓慢而坚定的抚拍着,低醇磁性的嗓音以给她绝对的安全感在她耳边肯定道:“妤儿忘了,朕说过,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朕身边,无论你做什么事,朕都不会再那般对你,也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处罚于你。妤儿莫怕,有朕在,任何人都伤不得你。”
仿佛他的话极大的安抚了她,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的气息方缓缓恢复,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亦开始渐渐回升。
纪妤童短促的舒了口气,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但脸色却仍是煞白一片。
“那便好,我记得了。既然皇上有政事需得处理,那我便不能再缠着您。且我今日也看了好风景,也吹了不少风,有些累了,这就要回去休息了。”
她的脸色确实不好,缪靳轻掌着她的脸颊仔细端量,长眉皱起,心内却是对那几个无甚眼色,进而导致她兴致全消还担惊受怕的官员生了迁怒。
她明明心内不安,且对于解禁出来已渴望期盼多时,却懂事的主动提起不再痴缠于他,如何不令他更为怜惜?
“妤儿近来脸色确是有些差,想来到底是那次浸泡冷水伤了身子,否则也不会如此之久不见妤儿身子有喜。不过你且放心,朕已命太医为你调养身子,良药虽苦但终是为了你好,待身子调养好了,妤儿便能为朕诞下龙嗣。”
他说这番话时,幽深的眸子一直望着她的眼,待看到她眸中只有倦怠并无抗拒后,方满意的柔了目光,爱怜的于她额间印下一吻,握着柔若无骨的玉手转身下了揽月阁。
自始至终,关于选秀一事他都未曾对她解释什么,也不曾告诉她在这宫里她会有何种名分。
便连先前她出逃几月,如何逃脱,去了何处,与何人一起,等等这些,他都没有向她质问,好似真如他所说,以前所有均不再提及,只要她现下安分听话便好。
而她亦好似忘了般不曾主动过问,他要她调养身子,她便无比柔顺的将那苦药眼也不眨的饮下。
虽已解禁,可她好似已被困出习惯,每日里时常做的便是翘首以待他的到来,万般柔顺痴缠的与他共度良宵。
他不来时,她便在这偌大的宫院里走一走站一站,或是踌躇着去到御书房外想要求见皇上,每当被宣进去时,她清冷空白的身躯里才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般,由内而外焕发出夺人的光彩。
时隔几月,钟昌闻下朝后被御前侍卫引着来到未名宫见到那个恬静温雅立在白石小桥上,皓首微垂素手微扬抛洒鱼饵的清冷佳人时,虽惊讶却竟不觉得意外。
带他过来的侍卫已经退下,他待要走过去时,宫院内一名穿着灰蓝色宫仆制衫的小太监突然无声挡在前面,恭敬道:“钟大人请稍后,待奴才向娘娘通报一声。”
钟昌闻已敛下心中惊讶,微微颌首后便站在宫门口安心等候。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座与皇帝寝宫毗邻的宫殿的不寻常之处。
首先便是这座不曾挂匾的宫殿,需知历朝历代,便是冷宫都悬有宫名。其次,亦是这座宫殿所在的位置。
众所周知,为天子安危顾,皇帝寝殿周遭五百米内是不许有其他建筑乃至宫殿毗邻,可这座宫殿竟与之只有一墙之隔!
他虽未能看到宫院内的全貌,却已看到里面无声候立的宫人不下十人,便是此宫外面看守的侍卫均是五步一人布防严密。
且他来此不过盏茶时候,宫道上巡逻的禁卫已第二次从宫门前经过。如此严防简直比皇帝寝宫还要严密。
清朗的眉眼微微一颤,垂下眼帘。
“大哥?你怎会来?”
清凌中带着惊喜的嗓音传来,将钟昌闻从未明的思绪中唤出。抬起眼时,他脸上亦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放松。
“娘娘可安好?”
算算时间,纪妤童已有快半年不曾见到他了,今日突然相见着实惊讶又惊喜。乍一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欢喜之下不禁抬手想去挽他的胳膊。只指尖还未碰到那绯色官服,便与对方同时向后撤了下,又各自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虽是如此,但仍是不能打消纪妤童许久不曾与人说话的兴致。引着他进来后,见他身穿与半年前不同的绯色官袍,便眉眼轻扬笑道:“不知大哥现下官至几品了?”
钟昌闻走在她身边落后一步的位置,闻言莞尔一笑,虚虚搀扶她于宫院中琉璃亭中坐下,行了一礼后方才在对面落座,抬眼看着她说道:“承蒙皇上信任,下官如今任三品侍郎一职。”
“三品?”
纪妤童着实惊讶,若没记错,上次见面时他才是五品,现如今不过区区半年他就连升四级,这升官速度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啊。
“知道大哥才高八斗文采斐然,不想竟还是低估了。”
她想贺他升官之喜,却猛然发现自己并无长物可送,若在过去,她定然要带着黑贝提着精挑细选的礼物登门恭贺。而他定然会开怀至极接过自己的贺礼点评一番,道是人来便好而后宾主尽欢。
可现下,他们兄妹二人敬语相称,这殿内宝物举不胜数,可她拿出来便成了赏赐,他便需得跪谢赏赐,本是高兴之事却因这繁文缛节而变了味道。
如是一想,心内便霎时无比窒闷。但面上她却是分毫不显,便连嘴角与眼尾弯起的弧度都不曾变化半分。
“大哥现如今乃堂堂三品大员,这升官宴可是差了我一顿啊。”
钟昌闻不知她短短时间心里已几多思量,听闻此言不由好笑的连连拱手作揖道:“是下官的不是,不知娘娘哪日可得闲,我定然备下珍馐佳宴迎等到来。”
二人都知这一宴恐难有实现的一日,却都默契的不想过多深究打破这一时的欢愉。
闲谈几句后,纪妤童才主动问道:“大哥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找我?”
钟昌闻笑容不变,却是眼眸似有深意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娘娘离家甚久,家中长辈亦甚为挂念,得知娘娘有幸能伴得君侧,均都与有荣焉。遂便传信于我告知娘娘,不日族中便会来人觐见娘娘,亦是为娘娘补送嫁妆。”
繁花锦簇意趣盎然的宫院内,因着皇宫之主特意交代,连一声虫鸣鸟叫都不曾在此地响起过。谨守宫规皇令的宫奴侍卫,更是无令不得出声。
遂现下,偌大的宫院内,竟听不到一丝声响。
一股宜人的春风不知从何方吹来,将宫檐角下挂着的玉铃铛吹得叮叮轻响。
纪妤童仿似被惊醒般回过神,清眸愣怔的看向他:“大哥,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