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婆子肖母, 老了以后更像母亲。刘玉夏打量了方婆子许久,眼前的脸渐渐和记忆力的脸重合。虽说刘母在刘玉夏十六岁时去世,但刘玉夏对母亲的感情却不算深。或许是家中遭逢大难, 夫婿早逝, 刘母自打生下刘玉夏后便有些积郁难消, 刘玉夏实则是长姐带大的。
这个长姐自然就是刘玉春,也就是方婆子。方婆子从她刚出世便整日抱着, 边照顾抑郁成疾的母亲边寸步不离地喂养。这也是为何方婆子如今无法面对刘玉夏的缘故,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 却不是亲妹妹。刘玉夏的生母三十多年来一直虐待真正的刘家人,连死了连口薄棺都不愿意给。如今也不是说迁怒, 只是其中纠葛,让她无法坦然地面对妹妹玉夏。
刘玉夏仔细打量了方婆子, 再三确认以后, 神情变得古怪。
不能说惊喜, 也不能说不惊喜,只能说忧喜参半。喜的是, 走失了二十多年的亲姐姐人还活着,在有生之年竟然还相逢。忧的是亲姐姐回来了, 她手中握着的那些产业是不是要分?
刘玉夏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心中摆在第一位的是自身利益。心中一番思索, 她露出惊喜的笑。
变脸就在一瞬间, 她走上前去就握住了方婆子的手。原先还有些狰狞的脸色此时已全被激动替代, 她双目湿润,几乎喜极而泣:“姐姐,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方婆子本还在为桂花婶子的事纠结,被她这一句话给说得眼睛瞬间就红了。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都是果然。方婆子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虽然心中忌讳张李氏一家对亲妹妹做的事,但刘玉夏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从呱呱落地带到九岁,比她养自己的孩子还要长。有些感情不是假的,她顿时抛去顾虑拉着刘玉夏去后院的屋里说话了。
方老汉跟蒙三对视一眼,尴尬地请他坐下喝茶。
大晚上的,五娘给送了一壶菊花茶。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相顾无言地对面坐着,直到外头天色万全黑沉,伸手不见五指。方婆子才跟刘玉夏手握着手红着眼睛从后院出来。
方婆子就不必说,一双眼睛肿的似核桃,刘玉夏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对刘玉夏来说,方婆子比刘母更像她母亲。原先她还打算回府城以后找西风食肆麻烦,此时这心思也歇了。方才听说姐姐这些年的苦难,刘玉夏难得有些愧疚。性子太柔弱才会吃这么多苦。难得过上好日子,还是靠捡来的两个孩子。忆及此,出了门的刘玉夏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方老汉。
就是跟了这个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吃这么多苦!
方老汉正被蒙三瞪得浑身发毛,转头就对上一双嫌弃的眼睛。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刘玉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拍拍方婆子的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这回被请来武原镇耽搁了不少活儿,明日一早就得启程离开。等改明儿姐姐得了空去府城,或者我得了空再来武原镇,咱姐妹再好好絮叨絮叨。”
方婆子感怀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将她送到大门口。
姐妹俩执手相看,都是泪眼朦胧。依依不舍地在门口又说了好一番话才分别。蒙三见状也懒得跟方老汉大眼瞪小眼,站起来就跟上。
路过方婆子的时候交代了两句,便也匆匆跟着刘玉夏离开了。
两人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也不晓得两姐妹聊了什么,聊完以后,方婆子整个人都松快明媚了起来。原先因桂花婶子的死积郁的阴云都散了不少。她甚至还有心情哼小调儿。安琳琅看她难得这般高兴便也跟着笑了:“好久没有吃锅子了,不如今夜吃锅子?”
“锅子?什么锅子?”一听到吃,老爷子的耳朵比什么都灵敏。从二楼就伸出脑袋,扬声问安琳琅。
安琳琅默默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这老小孩儿还真的是老小孩儿。
吃锅子,自然是涮羊肉。灶上还煨着羊蝎子和骨头汤。
煨了一大下午,早就连骨髓都煨出来。肉更是稀烂,化在了汤里。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做汤底,安琳琅于是赶紧指使了五娘和小梨去收拾素菜。地窖里收了那么多新鲜的素菜,摘出来烫。孙师傅还有些见生,做事方不开手脚。转悠了片刻,被安琳琅打发片羊肉。
这羊肉是早上余大叔才杀送来的,新鲜得很。今日没能做成羊肉生意,都在卖东坡肉和酸菜鱼。还剩一大半的羊肉在外头放着。天气渐渐转热以后,肉都不敢久放。安琳琅预备这些肉分两半,一半片出来涮,另一半她拿作料腌渍了一下,预备烤。
烤羊肉需要功夫,孙师傅那几个徒弟这几日闲得有些心慌,正好被安琳琅叫去串羊肉。至于琳琅自己,她则用现有的调料给每人调制了一份蘸酱。
“涮羊肉蘸酱是灵魂,”安琳琅手飞快,“调的好了,往后吃可就戒不掉。”
老两口自从让安琳琅掌厨以后,算是吃上了往日人生五十多年不曾吃过的美食。这边才闻到味儿还没开始吃,嘴里就已经口水泛滥。
周攻玉哪儿也不去,就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安琳琅看,也不晓得他在看什么。
老爷子反正是雷打不动赶不走的,有好吃的就更赶不走。左右他这段时日跟着安琳琅一家吃的不少,大家伙儿都习惯了他试图三人在。方老汉夫妻俩被安琳琅无所谓的态度带着,也没谁拿他们当大人物。偶尔方老汉还能跟老爷子搭上两句话。两人鸡同鸭讲的,还真能聊到一起去。
就在一屋子人将汤底分三桌架起来,羊肉串烤出来坐下来准备吃。门外突然来人了。
是西域那边来的商队,但不是中原人,顶着一头卷毛睁着一双灰蓝的眼睛将半开的门拍得砰砰响。本来坐在安琳琅身边赶不走的小崽子不知怎么滴,抓着两串羊肉悄无声息地就溜了。
周攻玉盯着这小子的背影,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往锅里看的异族人眼中幽光一闪。
“这里是食肆么?”虽然是异族,但是说得一口流利的大齐官话。领头的人穿着十分奢华,耳朵上戴了非常有异域风情的玛瑙耳坠。走起路来,耳坠一摇一晃,“方才我的商队经过,闻到这里头传出去的喷香味道。不知你们是不是卖?”
老爷子拿着筷子还没开吃,心想就这点肉还不够他们吃,哪里有得卖?
心里着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安琳琅。
然而安琳琅还是点头承认了:“这里是西风食肆。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西风食肆没扩建,厢房已经被老爷子一行十来个仆从给占了。楼上倒是空出几间厢房,但是人太多的话也住不下:“要住店的话,只剩三个厢房了。”
来人其实不大在意住哪儿,他就是被那边烤架上的肉给馋得受不了。想着自己一行人六十个人呢,找食肆肯定是住不下,只能找客栈。但是他不放弃好吃的,指着烤架上的羊肉串:“这个东西卖么?我们沿途赶路多日,恰逢深夜,队伍的人早已饥肠辘辘。不知掌柜的可否给安排一下?”
安琳琅一听似乎是大单子,立即就站起来:“你们一共多少人?”
“六十四个人。”领头的异族道,“我们不住店,就想吃一顿好的。”
六十四个人可不是小数目,都顶得上一场宴席了。安琳琅顿时就来劲儿了,别说安琳琅,整个西风食肆的人除了老爷子一行都来劲了。有钱不赚是傻蛋:“这是羊肉,价格不便宜。收拾羊肉的作料也是中原偏贵的香料,你们若是要吃,这一顿少不得五六只羊……”
“无碍的,”那人给银子可痛快了,顺手就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你们尽管去安排。”
约莫十两左右的黄金……这妥妥的是大单子了。
方老汉干脆都不吃了,站起来就要去架牛车。后厨只剩下不到一只整羊的肉,这些人要吃肉根本不够:“琳琅你跟玉哥儿先安排着,我这就去余才家走一趟,买五只羊回来。”
“五只羊不够的,得六只。”方婆子也站起来,“我跟你一道走吧。”
“别,娘你留下来。”大晚上老夫妻俩黑灯瞎火的,安琳琅害怕他们出事。正好孙达那群徒弟闲下来没事,安琳琅干脆让他们跟方老汉一起去,“这事儿就交给男人们去做。”
方老汉得了准话忙不迭地就去安排了,肉都没吃两口,带着两个精壮的小伙儿就去了。
他们一走,安琳琅也不好让客人在外头等。只让他们都进来坐。那异族想想,让商队的人把行礼都堆在了大堂,稀稀拉拉地坐进来。结果也真是凑了巧,或许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堆零零总总的行李。竟让有一株养在盆里的辣椒。瞧形状尖椒。还没红,细长一根地挂在枝干上。
要不是周攻玉眼疾手快的拦住,安琳琅看见的一瞬间就差点扑过去:“这个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那盆辣椒被放在角落里,蔫巴巴的,一看就是没被当回事丢在一边。被问话的人挠了挠后脑勺,没太明白安琳琅怎么对这棵草感兴趣:“啊?你是说这个草?”
“对,”安琳琅有点激动,“这东西……”
“西域那边一个靠海的国家,这个是商船换货顺手给的。就是一个稀奇的草,”那人不以为意道,“本想着拿到中原献上去。但花花草草这些东西娇贵得很,这一路走过来都蔫吧了。估计去不了府城就要死。你若是喜欢,给你也可以。”
安琳琅心差点跳出来,怕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人家反而不给了,她努力抑制情绪:“多谢你们。我十分喜欢这个东西,未表感谢,今日的单就给你们免了……”
“那倒不必,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安琳琅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领头的异族摆摆手道:“左右那棵草也活不了,不给你们过几日也死了。顺手的事情。”
安琳琅就没见过这么慷慨的人,单不免,那也给他们多加几道菜。
心里一激动,奸商安琳琅干脆将卤好了的猪大肠猪头肉给拿出来。猪下水这等东西卖还是不好卖,镇上的人觉得这都是些脏东西,不怎么乐意吃。但是安琳琅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全给做成好吃的预备给家里吃的。这会儿正好端出来让他们先垫垫:“羊肉还得有一会儿,不如先吃点肉喝点酒垫垫。”
还别说,镇上的人心里有膈应不吃猪下水,异族商队的人倒是没有这个忌讳。好吃的他们就吃,管什么是猪身上哪里的部位?
虽然没忌讳,这些东西也是第一回见。
尤其是领队的,筷子夹起卤煮猪大肠都有些不认得:“这是什么肉?”
作者有话要说: 刘玉夏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特别坏的人。虽然人性本恶,但是后天教育一定程度上还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