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在没见到安琳琅本人之前,安家人怎么都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此时时辰已晚,他们心中着急也无法立即折回武原镇。只能在客栈暂歇一夜。周攻玉只见了他们片刻, 就让他们随杜宇下去安顿。安家人谢过周攻玉, 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
有那等没见过周攻玉的人见管家如此恭敬,出来后忍不住问:“任叔,这里头的人是谁啊?”
“是你想都不敢想的贵人。莫要问东问西, 且闭嘴便是。”
安家管家教训完下人,顿时也沉默了。
他着实没想到已经以身殉职的安南王世子会在此地, 去岁周家二房可是大张旗鼓地给这位办丧事,闹得满城风雨。这位若是回去,估计周家不久也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过如今也没心思管大家大族的家族斗争,忆起周公子提到的事,若当真是大姑娘捣鬼, 主家的后宅怕是要好一番乱。
唉,怕是老太太要伤心了。
回到屋里,安家管家就立即给京城去了一封信。不管事情如何,他查到什么自然就如实上报。
此时安家已经是一团乱。
安老太太把安玲珑叫过来,本是为了询问安琳琅失踪的内情。毕竟失踪的事情发生在金陵,当时跟过去的只有安玲珑。到底发生什么事,安玲珑总该是知晓的。然而安玲珑闪烁其词, 对琳琅与林家嫡长孙为何会发生冲突闭口不谈, 实在是不合道理。
安家后宅简单, 安老太太虽说好多年不曾见过后宅阴司, 但还是敏锐地嗅出不对劲。
安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从大家族里走出来, 该经历过的事都经历过。
她一看安玲珑这做派就心烦, 人越是遮掩就越隐忍怀疑。安老太太都忍不住猜这事儿是不是跟她扯不开关系。想到这, 安老太太就回忆起这十几年里安玲珑那身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小妇做派。明明养在她的膝下,可这性子仿佛三岁就定型了似的,扳都扳不过来。诗书不学,刺绣不精,十一二岁就尽惦记着给自己找妇科圣手开什么劳什子的补药偷摸地长身子,当真是叫人瞧不上!
这是安玲珑的老毛病了,她在家中之时便时常引得别家小子为她大打出手。安老太太私心里怀疑这庶孙女是否去了金陵也改不掉老毛病。听说林家可是有好几个孙子。
等等,那林子冲该不会是为她出头才对琳琅动手的吧?
然而安老太太即便有这个猜测,却也不愿以这么恶毒心思去揣测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她只是想问个清楚都这么难,大孙女太不识抬举!
“祖母,孙女当真不知二妹妹跟林家表兄的官司!”安玲珑自然是抵死不认,她马上就要出嫁,只要熬过这段时日嫁去路家,老太太也拿她没辙,“林家表兄可是二妹妹的亲表兄,他们自然亲近的多。若当真闹出什么事儿也不会叫我一个庶女知晓!”
说着,她还哭起来:“祖母即便是瞧不上我也不该这样想我!我难道还能害琳琅不成?出门在外,我跟二妹妹是亲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害了她我也没什么好处啊!”
……这话说的是,老太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安玲珑再上不得台面,出门在外姐妹俩是一体的。琳琅出了事,她也不会好过。眼看着安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老太太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也只能作罢。左右管家已经找到线索,不久就该找回琳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时自会明朗!
“若是这件事与你有关,我饶不了你!”
安老太太于是冷冷哼了一声,扶着婆子的手拄着拐杖气冲冲地离开。
安玲珑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心里突然有点慌。原本十拿九稳不会被发现的事,老太婆怎么一猜就中。擦了擦脸,她开始怀疑自己回来是不是对。若是当真被老太太查到什么,父亲那边……罢了,路家那边到底什么时候下聘?若是早早下聘,双方过了婚书,她的亲事就板上钉钉,便再不必怕。
“芍药!”
芍药作为安玲珑贴身丫鬟自然跟着一起被回来。只不过因为安玲珑与路嘉怡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芍药差点没被安侍郎打断脊梁骨。暴怒之下的安侍郎原本要把她发卖出去,若非安玲珑哭着闹着要将人留下来,芍药早就不在府中。
如今即便留下,也只是在安玲珑的院子做粗使丫头。芍药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感谢安玲珑救她一命还是该恨,她害她如此。
“你打发个人去悦来客栈问问路哥哥,路家到底何时来京城下聘。”
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芍药如今整个人都沉默了。听到这话立即点点头就准备出去。
刚走两步被安玲珑叫住:“不,还是别问这个了。追着问,弄得好像我多着急出嫁死的。这样,你找人给路哥哥递个信儿,就说我爹要见他。”
芍药木着脸瞥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去。
……
腊月里天冷得厉害,寒风就是那看不见的刮骨刀,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安琳琅一大早带着一帮人就到了村子里。孙荣早就挨家挨户打过招呼,各家寄养的猪除了极个别养得不好,大部分都膘肥体重。也早早拿绳子拴好了。杀猪匠进了村子,花了半天的功夫就从村头杀到了村尾。安琳琅挨家挨户给结了辛苦钱,喜得整个村子都在欢声笑语。
选的这一日天不算很好,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雪。好在雪虽然下的大,都是干冷的雪粒子。落到脸上或者身上弹一弹就掉了。没办法,天冷下雪也得干。想抢在腊八之前把香肠给灌出来,他们一日都不能浪费。
村子里挨家挨户地烧开水烫猪毛,今儿帮着收拾猪肉,还能一家得十斤肉过年。
有了村里人帮忙,收拾猪就快乐许多。兼之孙荣把香肠作坊的女工全带来了,女工们个个干活是一把好手。这段时日在作坊里吃得饱穿得暖,心里恨不得以身相报。她们生怕做少了对不住东家,听说过年这段时日要忙,把家里的男人都给喊过来。
七八十人一起忙,收拾六十只猪真不是事儿。
不到一日的功夫,把猪骨头提出来,这些猪就全部给收拾出来。不仅收拾出来,有那手勤的在作坊里干惯了,知道灌香肠的步骤。一个个顺手将猪肉都切成了丁。大冬天的也不怕肉冻坏,正好方家就在村子的最后面,做不完就全拖到方家的院子里冻着便是。
方老汉一看这忙得热火朝天,干脆赶了牛车去镇子上的作坊把要用的材料都给运回来。就让这些女工在村子里灌。灌香肠这门手艺安琳琅也不怕别人学,毕竟学得会架势学不会调味。
不得不说,真的是人多力量大。安琳琅原以为六十只猪怎么着也该加班加点地灌五六天,谁知道两日的功夫就都给灌出来。肠衣余才大叔那边早就给留着。过年了,他养的那些羊,除了要下崽的模样和种羊,其余的都宰杀了卖出去。其中一大半羊肉卖到了西风食肆。
这些肠衣就是几日前结下来的,如今加上现洗出来的猪小肠,刚好都够。
说起来,桂花婶子的肚子已经有五六个月,已经很大了。方家杀猪这一日,她坐着余才大叔才买的牛车过来帮忙。其实主要是余才帮,桂花婶子身子重,一起过来就是想来跟方婆子说说话。
如今她的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好了。面色红润,脸颊也长了肉。有了主心骨后精气神都不一样。
“孩子翻过年二三月份就会出来,大夫说也可能会赶早。年纪大了,估计会有点辛苦。”桂花婶如今说话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日子过得好,她人瞧着都年轻了好几岁。“余才心疼我,说明年正月也给家里捉点小鸡仔,叫我别出去干活,就在家带带孩子养养鸡。”
“孩子小离不得人。余才家里也没长辈帮着照看一下,你在家里养养鸡也不错。”
姐妹俩说着话,中午安琳琅特意留了他们夫妻用饭。西风食肆今日也关了一日门,孙师傅带着他的那帮徒弟过来,给在乡下忙活的女工极其家人们做饭。
安琳琅也不是说提供多好的福利,反正给她干活的人她从来都是不会让人饿肚子的。
且不说女工带着家人在方家村吃了一顿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饭。西风食肆的大厨亲自掌勺,油和肉都不要钱地往菜里面搁,可把他们吃的满嘴流油。好些人都恨不得安琳琅这边天天杀猪要人忙活,就说方家大房的方伍氏一看到安琳琅回来,从门后头摸了一把伞就往镇上去了。
今儿的雪是真的大,但比起那二两银子的打赏就不算什么。方伍氏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镇子上,按照贵人给留的地址找到了安家人在镇子上租的院子。
不过她在门外伸头伸脑了许久,没看到当日来找人的贵人,反倒被几个在隔壁蹲守的人给按住了。
隔壁的院子住的是王麻子,在王麻子院子外面蹲守的是林家人。林家人在镇子和附近的村子找了几日,没有确定的信息,他们想找到人还是很困难。但是林家那边还等着他们找到人带回去跟安侍郎和解,责任重大。若是找不到人带回去,指不定会主家会剥了他们的皮。
这不大雪天还派人在王麻子的院子外面蹲着。他们也不晓得王麻子是男是女,这不终于看到一个可疑的人,自然上来就给人抓着。
可别说,方伍氏被他们突然这么一按住,就跟大年三十被杀猪匠按在猪圈里的猪一样发出惨叫。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口就是求饶。林家人本来只是怀疑,这下子当真以为她就是王麻子,上来就要开打。方伍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就吓得尿了裤子。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林家人面面相觑,可算是清醒了些。这人胆子这么小,不像是敢满大齐拐人的拐子。难不成抓错了人?
想问,方伍氏已经昏迷。林家人抬来一桶冰水,对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方伍氏就浇了下去。方伍氏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立马就哭了:“我就是来送个信儿,我不是王麻子!”
林家人这才听了手。他们拎着湿漉漉冻得直打哆嗦的方伍氏回了客栈。
一番盘问之下,他们才弄清楚原来安家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镇子上。隔壁的院子就是安家人租的。安家人在镇子上蹲守了几日,然后不知从哪儿弄了消息打听到下面的村子里去。运气好,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疑是表姑娘的姑娘,只是不凑巧那姑娘人在县城。
“那你这回来是什么意思?”
林家人心里暗道不好,虽然安家和林家都是来找安琳琅的。但是人被安家找到和被林家找到那是两个意思。事关两家的关系,林家可千万不能让安家先找到人,“是有那姑娘的消息了?”
“有了有了,”方伍氏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那姑娘两日前刚回了村里,如今人在村子里呢!”
林家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登时眼睛都亮了:“人在村子里?可没有假?”
“千真万确!”方伍氏的脸已经冻得发青,“我来镇子上之前她还在老二家灌香肠呢!”
几个人一对视,立即就站起身。事不宜迟,趁着安家人还没回来,他们抢先一步把表姑娘带回去,将来对姑爷那边也有了个交代。
说着,当下几个人就拎着方伍氏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往方家村赶去。
安琳琅还不晓得林家人已经找过来,她让桂花婶子帮忙收的晒干的那些辣椒如今都堆在方家的仓库里。原先想着多开发几个口感,这回正好可以把辣椒加到香肠的作料里头。香辣香肠的滋味儿定然比一般五香的香肠更带劲儿,指不定能创开一个新市场。
五香的那一批已经灌出来,港式甜香肠也做了不少。安琳琅指使了几个闲下来的女工帮忙磨辣椒粉。她在屋里调配香辣作料。一边调制,安琳琅的脑子里又琢磨起了火锅生意。
第二批的辣椒种出来,收成比第一批可好太多。方老汉前些时候买了田刚好被安琳琅拿来用,她就是想要发展火锅生意,特意找了人来种了两亩地的辣椒。收上来差不多四百多斤的辣椒。这么多辣椒都够安琳琅开一家火锅店,用上一年。
林家人找到村子里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一大帮人忙碌的身影。
方伍氏连忙解释了原因,林家人听得只觉得怪异。不是他们小看表姑娘,而是表姑娘作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贵女,今年才十五马上十六岁,根本不可能会做菜做生意。
还没有进门,他们倒是在门口难住了:“会不会找错人?”
“表姑娘那娇滴滴的性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何会把生意做的这样大?”实在是太奇怪了,就是他们自己也不敢说生意做的比这个好,“要进去问么?”
事实上,他们一靠近院子就被门口看着大家伙儿忙碌的周城周剑给发现了。安琳琅和方家夫妻俩回村子,周攻玉根本不放心,让周剑周城两人跟着。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过两人,若是遇上金陵找来的人,尽量不要让安琳琅跟他们碰面。
林家人犹豫了片刻,死马当活马医,打算上来问。
结果刚一靠近就被周城给挡住了。周城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他们都是周家暗处,替周家处理见不得光的事情的人。换句话说,个个是人精。别看着在安琳琅跟前几次三番地掀玉哥儿的老底儿,那也是知道说了实话比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更有用的缘故。
他们想挡住林家这些仆从,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果不然,林家人就这么被忽悠住了。林家人都没见到安琳琅的面儿,顶着大雪就回去镇子上。
等安琳琅知晓有人找她,是金陵那边的人之时,天都已经黑了。老实说,玉哥儿拥有一双看穿人心的眼睛果然是不作假的。都不需要安琳琅张口说,他就已经替安琳琅挡掉了麻烦。
是的,安琳琅的内心,一直很抗拒回原主家这件事。倒不是说怕了女主安玲珑,而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瞒得过安家人她不是原主这件事。她可是急得很清楚,原书中原主的祖母的身子不大好,经不得刺激。一旦让她发现她自小养大的孩子死了,怕是会撑不过去。
安琳琅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实在不愿意伤老人家的心。况且,她还有生意要做。
好吧,她就是不想面对,毕竟撒一个谎要无数个谎话来圆,而且圆起来真的很难。她做不到把一个陌生人当成至亲,不敢保证自己会永远不露马脚。
“明日就回县城吧,”香肠装好,他们也该回县城了,“玉哥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方老汉夫妻不太想回去,虽然他们的臊子面摊,不,应该说早食摊子在县城做得非常红火。但腊月里马上就是除夕,方家老夫妻俩还是想在村子里过年。安琳琅自然不可能留老两口两个在村子里,她回县城把食肆的生意做个结算,再跟玉哥儿一起回村子。
“怕是章老爷子祖孙也要跟过来,”这俩人也真是,大过年的不回荆州就在西风食肆窝着,“爹娘看看能不能再匀出几个屋子给他们安置。”
祖孙来起先是在镇子上住的,那屋子如今也空着,到也不难安排。
安琳琅于是次日一大早就回县城了。
雪天路难走,本该一天的路程,安琳琅到县城的时候天都漆黑一片。还是跟往日一样,马车才靠近城门口,就看到两盏昏黄的灯笼亮着。马车赶近了,是玉哥儿冒雪再等。也不晓得等了多久,他将灯笼递出去爬上马车抱住安琳琅的时候,皮肤贴到安琳琅脸颊跟冰块一样冷。
“走开走开,”安琳琅虽然强健,但是她怕冷啊!冬天谁也不能靠近她,除了暖炉,“冷死了冷死了!”
周攻玉被她捏着下巴扭过脸去都有些愣住,这小姑娘对他是越来越不怜香惜玉了!
“等你一下午,暖一下都不舍得?”
安琳琅都想翻白眼了。她其实也不想动不动就翻白眼,但这厮自打发现撒娇有用以后就老用这一招。天亮的时候对着那张脸安琳琅心硬不起来,但漆黑马乌的谁看得清谁,她冷酷:“拿开拿开!”
玉哥儿忍不住又想笑了,不仅不撒开,死死搂着她偏要把冰凉的脸颊贴到她脖子上。
清越的笑声在马车里响起,微微地荡开。安琳琅不懂他在笑什么,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动。人被他搂在怀里,安琳琅左躲右躲闪不开,就只能任命地由着他贴自己,吸自己的热气。
两人贴了一会儿,玉哥儿才好似笑够了开口:“安家人找过来了。”
安琳琅身体倏地一僵,没有说话。
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背拍了拍:“无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
“……啊,啊?”安琳琅心倏地漏了一拍,吞了口口水,装作不懂周攻玉在说什么的样子,“什么他们永远不知道?玉哥儿你在说什么?”
周攻玉也没有拆穿她,只是笑道:“总之,你不必怕,万事有我。”
安琳琅沉默了。
马车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漆黑的夜幕中,只听到吱呀吱呀车轮压雪的声音。安琳琅的心跳如擂鼓,她抿着嘴,小心地打量周攻玉的神情。
许久,安琳琅才好似试探一般开了口:“……玉哥儿你都知道了?”
“嗯。”周攻玉嗓音清淡,但回答十分肯定。
安琳琅心口又是一跳。
“那……你都知道什么?”她不死心,继续装。
周攻玉忽然伸手过来又环住了她,修长的胳膊死死环着,像是抱着难得的至宝。
许久,他才道:“安家不算什么,你只是我一个人的琳琅而已。”
声音很轻,轻的只有马车里的安琳琅一个人能听到。但这个声音却仿佛一击重雷在一瞬间击中了安琳琅的心。她瞪大了眼睛,屏息看着他。
他笑:“无论你是什么,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对你怎么样。”
安琳琅没有说话。
许久,她开了口:“玉哥儿。”
“嗯?”
“等你身体恢复,咱们就成亲吧。”好吧,她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