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排驾坤宁殿、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的消息很快就在内宫传遍了。
皇帝这一阵子对嫔妃总是淡淡的,偶尔入内宫不是因为初一十五的规矩要宿在皇后宫中,就是去探视周才人所出的柔嘉公主和王昭容生下的延寿公主,如今突然到皇后宫中小坐,还是为了前朝的一些事情,实在是叫嫔妃们大失所望。
就连清宁殿里颐养天年的张太后听了,也有些不悦。
早年天子年幼无知,她也是当过几年政的,即便如今还政于皇帝,也不妨碍她知道一些朝廷里的事情。
偌大的一个帝国每日不知道要有多少事情等待着圣上裁断,然而承平年月,皇帝就是再忙,还不至于忙到没时间进后宫的程度。
若是圣上有嗣也就罢了,偏偏她这个儿子年近三十膝下仍无皇子,之前皇帝还知道要在这种事情上多留些心,偶尔召幸几个嫔妃,或者册封几个嫔妃的养女,然而如今瞧着皇帝对此事竟是半点都不在意了,如今竟是长久不入后宫,独宿在福宁殿了。
“七郎近来是怎么了,”张太后拿着手中的花剪,有一搭无一搭地修掉牡丹丛中的杂乱枝叶,“我记得皇后预备献上去的两个女子也称得上是清秀温婉,可是今晨也瞧不见那两个姑娘去福宁殿谢恩?”
皇后统共收养了四个养女,这两个更得皇后的意一些,常常随着皇后一道来清宁殿请安。
张太后十分喜爱牡丹,即便是寒冬腊月,清宁殿的花房里也不会少了各色牡丹的争奇斗艳,莳弄花草的内侍害怕炭气伤了牡丹,只通了地龙,殿宇常储清水、香扇,将牡丹安置在离地两尺的架子上供太后赏玩。
“许是近来前朝事忙,官家顾不上宠幸罢了,”宋嬷嬷跟随在太后身后,恭敬地接过了太后手中的花剪,“官家心系苍生,娘娘不该高兴么?”
“边关又没有大的战事,就算是再忙,也不该冷落后宫许久。”
这种话谁能信呢,官家是皇帝,又不是个和尚,皇帝还没有到七老八十那种该清心寡欲的年纪,怎么能一点也不想燕好之事?
张太后想起近来的彤史,就算是旧日的嫔妃看腻了,几位新被引荐的美人也不得圣意,虽然身为母亲都不愿意往不行的那方面想儿子,但瞧一瞧总归是有备无患的。
牡丹国色当前,都不能提起人玩赏的兴致,她叹了一口气:“一会儿吩咐人往去太医署去一趟,将皇帝近三个月的脉案拿过来教我看看。”
皇帝春秋正盛,讳医忌疾也不成样子,万一有什么端倪,现在调理也来得及。
宋嬷嬷被太后突如其来的念头唬了一跳,旋即向太后笑着禀道:“哪有娘娘想的这么严重,恕奴婢斗胆说一句,皇后本来就不受陛下宠爱,调教出来的人恐怕也未必能将陛下服侍得妥帖。”
皇后自己都无法讨得皇帝的喜欢,怎么能知道圣上会宠爱哪种女子,月奴和卿卿都是民间选出来的良家女子,入宫不过数月皇后就安排她们在宫宴上露了脸,若得个满堂彩也就罢了,偏偏教坊司的歌舞珠玉在前,官家留意不到她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凡婆母,在儿子与儿媳之间总是更偏爱自己的儿子多些,她眉头微蹙:“也是这么个理,那两个美人不过是中规中矩,胜在新鲜而已,皇帝又不是没见过女子的毛头小子,瞧不上就瞧不上罢。”
她为皇帝选的这两个皇后,除了同样出身簪缨世家,性子简直是天差地别,一个太能吃醋嫉妒,失了皇后应有的体面被废,而另外一个却又因为前车之鉴,对待皇帝过分循规蹈矩,呆板得没有半点风情,连着她选出来的人也不讨皇帝的欢心。
“论说起来这该是皇后的不是,陛下数月不召幸嫔妃,不见她张罗着选秀,反倒是操心起自家的兄弟纳妾的事情来了。”张太后顺着游廊走回了内殿,“秦二郎也没甚出息,那教坊司的舞姬能有多好,风口浪尖上还巴巴地向自己的妹子讨要,没得叫皇后难堪。”
昨夜宴席还未过半,张太后就借口乏累回宫了,后面的事情也都是从身边人处知道的,她身子一向硬朗康泰,只是素日威严甚重,有她在那里坐着,嫔妃们也不敢对皇帝有什么献媚讨好的举动,还不如自己早些回来歇息,叫这些小辈尽兴一些。
“奴婢听说这次的姑娘是教坊司的林教习新推选上来的人,确实有几分出众。”宋嬷嬷笑吟吟道:“就连官家也特意留下来问了几句,赏赐了好些东西,今天那姑娘不愿意去侍奉国舅,听闻也是圣上允准的。”
“七郎对宫人一向仁厚,既然这女子并非心甘情愿,他准了也是常理。”太后沉吟了片刻:“皇帝就没再说些别的什么?”
宋嬷嬷摇了摇头:“官家与皇后尚有事情要说,就叫云氏回去了,只是官家后来又吩咐人赏赐了些糕饼钗环给云氏,大约还是有几分怜意的。”
有些事情禁不住细究,她原以为皇帝只是为了有人弹劾国舅的事情与皇后置气,现在看来也不尽然,皇帝有那么两分意思的人,转手就被皇后赐给了别人,这或许只是一桩巧合,但帝后之间情淡,没什么的事情也能多想出来什么。
皇帝万寿节必然是要留在坤宁殿中的,当晚要主动召幸旁的女子总是拂了皇后的颜面,可惜皇后也是个不知道变通的,既然要大度,那索性就大度到底,该叫云氏去伺候陛下才是,明知道自己准备好的养女被人比得黯淡无光,何苦还要强撑着拿出来一搏?
就算是秦二郎中意于这个女子,那也没有臣与君争的道理,官家顾着皇后的颜面没有直接召幸,皇后却应允了自己兄长的要求,选了两个被比下去的女子去侍奉君王,七郎是天子,最是心高气傲,虽然不愿意明说,但哪里会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受委屈。
“皇后才说要将云氏赐下去,七郎爱惜颜面,总不好立刻就抬举人的。”
太后想了想,吩咐宋嬷嬷道:“你亲自往教坊司去一趟,若她确实美貌非常,我过些日子做主就是了。”
皇后毕竟是她中意的,稍微等一段时日也算是全了皇后的颜面了。
“这两个冤家,一个比一个叫人头疼。”太后歪在软枕上叹息了一句,“我是造了什么孽,一把年纪还要替他们操心这些?”
要是皇帝如常一般宠幸六宫,她也懒待去管他是不是瞧中了一个身份低微的舞姬,谁叫这个儿子这么让她放心不下呢!
“官家毕竟是娘娘的孩子,”宋嬷嬷笑着宽解道:“就算是官家到了八十岁,娘娘一样是要替圣上操心的。”
……
云滢是病着去坤宁殿的,等她回来之后,反而“脖得更厉害了。
林教习准了她几日的病假,给她辟出一个单间好好休养,而后顺理成章地让之前备选的一个舞姬做了冬至宫宴的领舞。
外面传来几声悠扬的乐曲,大概是她们要在宴会上跳的霓裳羽衣曲,云滢独自抱膝坐在床上,她闲得无聊,数着外面的节拍,推算这是第几步。
福宁殿差人送来的糕点悉数放在案几上,她一口都没有动过。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能碰巧见到官家而留在宫中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少做几次领舞换来不必出宫,她付出的代价已经算是很小了。
然而事情过去之后,再回想起来似乎又觉得有些窝心。
她明明就是可以做领舞的,可是只为着自己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做妾,便得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养病,等到什么时候姑姑觉得她不那么碍皇后的眼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姑姑说她不该忤逆皇后,在官家的面前诉委屈,可云滢倒觉得,若说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也就是没有皇后那样的出身与尊荣罢了。
若是她出身高、爬的高,还会有这样的委屈吗?
林芳烟一贯是心疼她的,这屋子没有地龙,便特意吩咐人给她拢了一盆炭暖一暖,省得刚发过汗又冻得更严重了。
那炭比不得皇后殿中的银丝碳,云滢在床上歇了一会儿,便趿鞋下榻打开窗子透气。
“阿滢姐姐,你怎么把窗子打开了?”
一个身穿淡粉色窄袖的歌姬提着食盒走进来,她见云滢站在窗前透气,桌上的茶水糕点半点没用过,连忙把她摁回了床榻,“你再这么吹风下去,岂不是病得更厉害了吗?”
云滢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被她握住了手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窗前站了有一会儿,衣衫上已经沾染了寒气。
“茗雪,你们不用排歌舞了吗?”外面的丝竹歌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停的,云滢见她拿来了一个食盒还有些惊讶:“是教习让你来给我送饭的吗?”
这个叫茗雪的歌女还不过九岁,平常只是跟着姐姐们一道学习,还没有入宴歌舞的机会。她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教习说怕你过了病气给大家,所以叫我来送午膳给你。”
在教坊司的歌舞伎中也是有排位的,谁歌唱的最好、舞跳的最美,说话也就最有底气,阿滢姐姐是领舞,又最受教习宠爱,大家自然而然也就有几分敬着她、捧着她。
云滢受宠惯了,突然被教习这样防备,茗雪有些害怕她会生气,“阿滢姐姐,你别难过,现在外面天寒地冻,教习她也是谨慎,万一宫宴上出了错,大家都得挨罚。”
“教习这样做是应当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云滢看茗雪往长几上放饭菜的时候眼睛时不时要瞥一眼旁边精美的食盒,一时忍俊不禁,便主动掀开糕点盒的盖子,拿了一块枣泥酥递给她,“小馋猫,你看能看出来这糕是什么味吗,想吃就拿呀1
她并不意外姑姑会这样做,跳舞又不能跳一辈子,教坊司里的姑娘谁不盼着拣高枝,能被有权有势的皇亲贵族讨要了去,虽说坤宁殿里的事情不是教坊司这些女郎所能知道的,官家又额外赏赐了许多年节下的糕点,可她不能做国舅爷的妾室已经成了事实,总会有人说闲话的。
能在这里清清静静地练功,比听那起子人闲言碎语好多了。
茗雪欢欢喜喜地应了声是,这可是官家差人送来的东西,教习姑姑也不常有吃御赐糕点的福气,更不要说她们这些连尝都没有尝过的人了。
她嘴里塞着又软又甜的枣泥酥,含糊地称赞了一番,看着食盒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不免生疑:“阿滢姐姐,你自己怎么不吃呀?”
云滢只是摇摇头,她倒也不是故意赌气不吃,只是病中伤心,没什么胃口罢了。
“你喜欢吃糖瓜吗?”云滢打了个岔,又塞了一块糖瓜给茗雪,她还没见过哪个小孩子不喜欢吃糖的,不过饴糖历来贵重,教坊司里等闲见不到:“喜欢的话姐姐再给你拿两块。”
这种糕点趁热吃才好,她现在勉强能就着粥吃一两块糕点,姑姑午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也不来尝一尝,剩下的白白放在这里太可惜了。
茗雪见云滢递给自己的糖瓜,突然有些迟疑,她含着嘴里的那块枣泥酥想了想,“阿滢姐姐,糖瓜会把我的嘴封死吗?”
“谁同你说这糖能把人的嘴封死了?除非你要换牙,否则吃完多用柳枝拭几次牙齿就好了。”云滢被她这副没见识过的模样逗得有几分想笑,忽然又觉得有些辛酸,“这东西甜得很,你吃两块正正好,多了要牙疼的。”
茗雪也知道自己叫人看了笑话,低着头看脚尖踩着的那块青砖,“是羌姬姐姐她们坐在一起用膳的时候说的,她们说阿滢姐姐痴心妄想,所以官家才赐给姐姐这么多蜜糖粘住嘴,叫你少用那些心思。”
这没头没尾的传话让云滢用巾帕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她初闻只是有些疑惑,继而眉峰渐拢,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羌姬她们在嚼什么舌根?”
茗雪料想到阿滢姐姐听了会生气,但还是被她吓了一跳,小孩子禁不住蜜糖的诱惑,也同样害怕大姐姐的突然翻脸。
“她们说阿滢姐姐以为官家同你说过几句话就能一步登天,所以才瞧不上做国舅爷的妾室,寻死觅活也要留在宫里,可是官家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又不想叫姐姐难堪才赏赐姐姐的。”
内宫女子闲来无事,总爱说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坤宁殿的真实情况传不到教坊司来,但并不妨碍旁人结合已知的消息胡编乱造。
云滢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从榻上起身,原本线条柔和的面庞忽然显出严峻的神情,叫茗雪十分害怕她是不是现下就能冲出去和羌姬她们打一架,她向后缩了缩脖颈:“阿滢姐姐,你可别说是我说出去的……”
教坊司里与云滢同龄的舞姬,几乎没有不怕她的,口舌上不饶人,腰腿上的功夫比口舌还厉害,更重要的是教习明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可暗里总是偏帮着她,只要不把那些舞姬打瘸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我为什么要同她们动手,不怕自己手疼吗?”云滢嗤然一笑,坐下来用了一碗粥,催促茗雪回去,“放心吧,她们都是要上宫宴献舞的功臣,独我一个是吃白饭的清闲散人,我才不敢打她们呢。”
云滢用过饭后系好了披风,施施然从自己的单间里走回了几个舞姬一同住的通铺大间。
每日午间正该是这些女孩子亲亲热热地挨在床榻上一起谈天的时辰,往常云滢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然而当她推门而入时,原本谈性正浓的几个姑娘忽然就住了口。
“是我来的不巧吗?”云滢径直走向原本自己的地方,随意拿了两件衣物,若无其事地环视了一圈,定定地瞧向羌姬,“怎么不说话了?”
背后议论人被正主瞧见了,羌姬也有些尴尬,好在云滢进来的时候她是背对着门躺着的,索性闭起眼睛假寐,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
云滢也不戳破她,只是从自己的衣服箱笼里拿出一件领舞的衣服拿剪子铰了,今日的事情仓促,林芳烟还没来得及将这件衣服给新的领舞,只让她们穿着平时的衣服练习。
尚衣局送来的舞衣中,寻常的舞衣多备了好几身,但是领舞的衣裳绣纹繁多,临近年关抽不出那么多绣娘来做这些舞衣,因此仅是按着云滢的尺寸做了一身。
如今她把这衣裳铰碎了,短时间弄不出第二身来。
房间里面安静得很,羌姬听着刀尺裁破衣料的声音再也按耐不住,她翻身坐起身,急急忙忙地从云滢手中抢过那用柔软绸纱做成的霓裳舞衣,气急败坏道:“这现在是我的衣裳,你铰碎了我跳舞的时候还怎么穿1
云滢一手拿着精致小巧的剪刀,另一只手的食指却抵在唇边示意她安静,“羌姬,你午间不睡旁人还要睡的,大声吵嚷做什么?”
屋里确实有几个姑娘已然进入了梦乡,可还有几个不爱歇晌的舞姬只是装着假睡,实则听着这边的动静。
羌姬心疼地看着被云滢剪开的部分,所幸她抢救及时,好歹没变成碎片。
她勉强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仍然是止不住的生气,“姑姑好心让你一个人休养,你跑回来发什么疯,你有本事就坐在这里,我现在就去请姑姑过来评理1
“你去就好了,我又不亏心。”
云滢丝毫没有惊慌,她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剪子,莫名叫人有些害怕。
“姑姑只是说让我静养,又没说我不可以出屋,等替你改完了衣裳,我再回去也不迟呀。”
羌姬被气得发笑:“你少弄这种假惺惺的事,云娘子眼高于顶,对我们这种人哪有这么好心?”
这衣裳的腰部与前襟都被她铰开了几个口子,她分明就是有意的!
“我原先见过羌姬姐姐的舞衣,腰身处总要比我宽上几寸,这舞衣是按我的尺寸来的,不改一改怎么叫你穿?”
云滢望着羌姬身前的丰盈处,掩唇一笑,透露着两分做作,“而且我记得上次咱们一块跳掌中舞的时候,姑姑不是还说过好几次,叫你不要将前襟的系带绑得那么低,这个霓裳舞的衣裳我瞧着前襟未免也太高了,万一因为这一点不能叫你称心如意,岂不是可惜?”
羌姬妩媚的脸颊上布满了红晕,舞衣是贴身的窄袖束腰,她当然得自己穿上之后看看哪里不合适,改好了才能穿,被云滢讥讽没她腰细也就算了,可是她后面的话,仿佛自己多么急不可待地将身子露给别人看似的。
她一向以自己的丰盈自傲,万寿节上也确实偷偷将衣襟拽低了一点,她就算是藏了一点私心,可哪有云滢说的这么过分?
“你自己攀不上官家也就算了,回来拿我开哪门子的心?”羌姬冷声笑道:“我哪里比得上你,国舅爷抬你回去做妾都瞧不上眼,非得将心思全放在圣上身上?”
“我将心思放在官家身上有什么不对的么?”云滢一脸好笑地看着她,这些话顶多也就是在这片地方传一传,出不到外面去,“内宫的女子均为天子所有,我又岂敢生出外心,你若是想嫁给国舅爷就早说,说不定我今日还能在圣人面前举荐你替我去的。”
这句话简直就是胡扯,但羌姬也不能知道坤宁殿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讷讷无言。
云滢还想同她斗一斗嘴,忽然门口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轻咳。
“阿滢,你不好好养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芳烟向身边同来的宋嬷嬷告了个罪,上前几步将云滢手里的剪子夺了下来,难得对她沉下了面色,“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1
……
今日的奏疏似乎格外多,圣上在福宁殿书房中一直坐到了华灯初上方才撂笔。
江都知见天子微有疲倦之色,忙让人撤去了书案上已经批阅完的奏折,抬一桌小食放在侧殿罗汉床上。
久坐伤身,皇帝也正好起身舒活一番筋骨,供奉官受了太后的吩咐,瞧着官家今日心情不错斗胆上前,请示圣上是否要瞧一瞧美人图。
后宫女子繁多,皇帝有时候也记不住谁是谁,因此画馆会根据嫔妃的容貌绘制美人图,供皇帝不时御览。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情趣,然而圣上却没多大的兴致,只说了一声去。
江都知对官家的反应习以为常,他看着供奉官退出去,自己退到一侧洗净了双手,执起一双长长的牙箸为圣上布菜。
官家的饮食清淡节俭,夜间用小食也只是八样果品糕点加一味汤品。
皇帝垂眼瞧着桌上的糕点,微微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动筷。
“官家可是觉得今日的小食不合口味?”江都知敛声屏气地立在一旁,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些汗。
天子手中的牙箸最终落在了一块甜酥上,似是不经意间开口。
“教坊司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