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若只是为这个,这个时候咱们去请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恐怕不大好……”
岫玉有几分犹豫, 她毕竟还是知道娘子这些日子同韩国夫人说的事,有陛下的宠爱, 贵妃在内廷里怎么样当然没有人管, 但是贵妃分明是有意叫皇后这件事情闹起来的, 她该干干净净, 一点也不沾手。
虽说这件事情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手, 根本便不会呈送到圣上面前来,但本来也是皇后有心媚上, 自作自受,又不是贵妃设的圈套。
今日范相公刚到, 贵妃突然要叫一个内侍过来,圣上就是再怎么喜欢她,大约也是要生出疑心的。
“圣上是个明理宽厚的人, 就算是再怎么同皇后生气,还不至于牵连到无辜的奴婢,更何况这事原也没到废后的地步,”岫玉望着坐榻上的贵妃,劝慰道:“娘娘不如瞧瞧集英殿的动静,有什么事情不妨容后再说。”
云滢沉吟了片刻,岫玉说的不无道理, 她本来是皇帝赐的人,但又不是皇帝亲近的心腹,晓得只有贵妃尊荣她才能安好,有些事情倒不会向皇帝禀报, 反过来会给贵妃出些主意。
“一个供奉官而已,又不知道什么事情,想来官家就是生气也总不至于拿皇后身边的人出气。”云滢叫人去关了窗户,叫膳房将正经的晚膳先往后搁一搁,“也不必叫人费心盯着集英殿,叫人看见了反而坐实我后宫干政。”
长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圣上的意思放宫女出宫也是要在回銮之后的事情,倒不必这样太心急。
“等官家回来再说,”云滢把手中的团扇搁到了一边,望着凝清殿的方向:“官家与圣人一向不睦,为着皇后私自用香的事情都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还要闹出什么来。”
进献养女的事情虽叫圣上不喜欢,但是还不至于到禁足的地步,先皇后争宠的时候误用花汁,导致皇帝呼吸不畅,病了些日子才好,才被废后,也就是秦皇后幸运一些,没损及圣上的身子,又不是为着自己争宠,顶多关上几日。
但这件事一出来,恐怕就不仅仅是禁足这样简单了。
说着说着,外面竟然已经飘起了雨丝,云滢听着夏雨敲击在窗棂上的清脆声音,闲在在地去逗弄兽苑新送过来给她养着玩的鹦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范相公此来,可真称得上是来者不善四个字了。”
……
圣上虽在明光堂内殿与云滢亲昵缱绻,不论尊卑,但是到了前朝便又是另一番神态。
范知贺一路辛苦,在日落之前赶到汝州行宫,为了面见圣驾不失仪,只稍微喝了几口水解喉间干渴,皇帝的赐膳都没有受,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集英殿。
虽然圣上吩咐内侍伺候他换洗,然而当皇帝坐到御座上受人参拜时,还是能明显看出来他面上的风尘疲惫。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透着分外闷热,内侍早在案上摆了清心的薄荷茶,虽然按照圣上的喜好没有加冰,但泡茶的水也是滚沸之后在井里镇过的,稍微抿上一口,叫人通心舒畅。
“臣范知贺恭请圣安。”范知贺跪地朗声,本来国朝是不遇大典礼不跪拜的,但他挺直脊背拱手,人跪倒在地上,以手触额,对皇帝一丝不苟地行了稽首礼。
“朕躬安。”圣上端正地坐在御案之后,声音稍显沉厚,叫他起身,吩咐人赐座看茶:“范卿不在府衙,怎么来行宫了?”
臣子行大礼,当然是有大事要禀奏,只是事先圣上收到他往行宫拜谒的奏折,并不曾说明情由。
“回陛下的话,臣因受人状纸,方来惊扰圣驾。”
范知贺当日接到拦路人的状纸,起初只是以为哪家豪强见人家的妻子美貌,强占了他的夫人,毕竟这个年纪,又有丫鬟随行,该知道家境还是不太差的,就算是拐卖妇人的那起子东西,也该知道有些是不能招惹的。
谁知道把人叫进内堂细问,问出的事情竟然与今上有关。
“臣敢问陛下,内廷之女何数?”
圣上对这种开头已经很熟悉了,神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没有谁会愿意外臣一直盯着自己家里的事情,若说皇帝像是个长舌妇一样,天天去问臣子昨夜与哪位美妾宿在一处,妻子与旁的小妾吃不吃醋,又或者有没有意思再添上一两房,臣子们表面得一五一十地答,可心里怕是也得悄悄不敬地想,圣上管得也忒宽了一些。
奈何作为君主,国事与家事原为一体,臣子们想劝谏内廷之事,皇帝也不好直接驳回去。
平日里被问一问也就罢了,偏偏这些时日皇后始终未出凝清殿,贵妃有身孕,又得他钟爱,只怕前朝也有人要沉不住气,问上一问了。
“内廷规制,向来参照先朝,卿来问朕,还不如去问都知与皇后。”圣上抿了一口茶,已不如先时有兴致:“不过这些为朕家事,又干卿底事?”
他鼓励臣子因为先前的事情而赶来奏报于上,但是这并不代表内廷发生的一点小波澜,也被人当成天大的事情。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内廷采选历来由内侍省负责,确实不是臣所能议论的事情,”范知贺坐在下首,面上倒还平静:“但臣以为,内廷粉黛三千,宫娥盈列,哪里还不够陛下受用,若是抢夺臣妻入宫,只为天子一时之幸,臣却觉不妥。”
他话音刚落,圣上便已经将手中的茶盏掷于地上,透亮的白瓷碎成尖锐的薄片,四分五裂,空旷的内殿发出叫人害怕的脆响,在内服侍的近侍都被范知贺的口无遮拦和天子的怒气所惊,魂不附体地跪到了地上。
江宜则还算是比较好的,他是跟随在圣上身边的亲近人,又是掌管内侍省,女子入选与陪寝君王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因此斗胆发言:“范相公这是哪里话,圣上已经停了今年选秀,下令许民间自由婚配,宫中节俭,甚少举行大宴,奴婢虽然是内官,也知陛下端正自持,并不曾与臣妻私下见面。”
范知贺长久不侍奉天子,恐怕还不知道如今宫中的风向,就算是圣上想要纳娘子,明光堂里那位也不会准的。
更何况是臣子的妻子,皇帝就算是再怎么猎/艳,还不至于抢到臣子身上。
“范卿,”过了良久,圣上才看向他,声音里隐隐有着怒气:“你知道你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吗?”
“臣若无实据,自然不敢妄言,”范知贺跪倒在地,神色间满是坚毅:“臣近日得一乞丐拦路喊冤,接过状纸方知,那名乞丐原本是汴京城中一名小吏,数月前新婚妻子遭人强抢入宫,他求告无门,又被撤了官职关入大牢,出狱之后一贫如洗,家中母亲卧病在床,只能靠乞讨到臣府衙中告状申冤。”
打官司是一件耗财耗力的事情,普通百姓家中,若是不逢天灾人祸,自可安稳度日,但是一旦沾上些什么官司,又或者得了大病,要变得贫苦艰难也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这些事圣上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天子之尊不能轻动,今年他除了驾幸行宫,也不过是与云滢出去游玩了两次,身边何曾有过旁的女子?
但是皇帝知道范知贺虽然是个难缠的臣子,可若没有真凭实据不会随便说话,没说什么,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起初并不敢语及圣上,是臣命人细细追查方知,因此民间并不曾有乱污天子之名的谣言。”
范知贺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知道这种有损官家圣誉的事情不能轻易说出口,一直也是叫人秘密求证,不敢公之于众,连这次来行宫,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不曾经过第三人之口。
“甘露十五年暮春,袁家新妇三朝回门,于中途失踪,袁凯德历经寻访,方知自家娘子被秦府所掳,他上门求告,却被人许以财帛女色。”
“袁家是小门小户,自不敢与皇后母族相争美人,只好委屈求全,过了几月才重新登门,”范知贺不好明说,稍微隐晦了一些:“谁知秦家四郎说那女子早已送入宫闱,小门之女,得以身侍天子,实乃万千之幸,不许他再来,而后袁凯德又到官府屡次呈递状纸,皆被驳回,以至于被关在狱中一月有余。”
“臣从袁家街坊口中得知,这些日子原本他家中突然阔绰起来,只是在入狱之后才突然困顿,总有贵人差人送财帛与他,经查验,确为秦府车马。”
范知贺低头道:“而秦府下人也有招供,这些时日确实在从许多民女之中择选合适者,送入宫中充当皇后养女。”
“仅凭这些,范卿就断定,是秦家将那个女子献给了朕吗?”
圣上也蹙起眉,天子脚下,皇后母族里出来的郎君居然强抢官吏之妇,还将一盆污水泼到了天子头上,皇帝当然不会高兴,“皇后对宫中之事向来上心,若此言为真,宫中掌事怎会不知她已非处子之身?”
范知贺不太好说明白,皇室里面非清白之身入宫的嫔妃有许多,那些女子容貌上的出色足以叫帝王忽略那一滴血。
“是与不是,官家一问皇后便知。”范知贺从袖中掏出秦府家丁婆子以及袁凯德和街坊的证词,“因臣并非直隶府衙,事涉皇后母族,亦有诸多不便,状纸证词俱在,还请圣上御览。”
他要传唤人,其实是有些麻烦的,而刑不上士大夫,秦氏又是皇后族中人,其间种种,盘根错节,他为了皇帝的名声,也不好传人过堂,当然,他的职位也不足以传朝廷命官问话。
也只有圣上,才能审理此案。
皇帝身侧的内侍弯着身子走过去,将状纸呈交圣上。
“臣此来匆忙,来不及带上原告与证人,只好叫他在臣府衙中养伤,将人暂且扣押,若是圣上有疑虑,可传一道旨意下去,派御林军将人拿来就是。”
范知贺看圣上的模样大抵是不知道的,但他不太清楚皇帝的心意,加上按照供词上所说,这个女子入宫的时间大抵不会短,若是圣上已经幸了她,那他也不好再要人了,“是非与否,只在陛下圣裁,若确实并非皇后进美人,臣今夜便赶回开封结案。”
圣上闻弦知雅意,若是按照他所说的,皇后大约已经将人献给他了,哪怕这个人是真的袁家新妇,但如果已经承受了君王雨露,那臣子也是不能同皇帝争抢一个女人,只能将错就错,含冤蒙屈。
他略皱了皱眉,无奈又好笑,这实在是将他想得有点不像样子,看起来同他表面的刚正古板可是大不一样,他叫内侍们将灯烛掌上,拿近细看,但越看下去,眉宇锁得越紧。
上面除了那些范知贺同他说的话,还有许多婆子的供状里污秽不堪的词,什么内外两用的合欢药饮,还有种种调|教青楼已经破身却又不肯听话良家妇女的器具,也不知道范知贺和那袁氏小吏听到这些话心里是何等滋味。
虽然他没有临幸过皇后进献的女子,而这里面所提到的也没有男子欺辱她,但是依旧叫人怒不可遏。
毕竟是要做内廷嫔妃的女子,皇帝不在意她以前是否有过丈夫,但是如果皇后和秦氏已经起了把人送到内廷的这种心思,还叫女子借助外物奸|污她,即便是为了叫她修炼内媚,将皇帝伺候得更能尽兴,也是不能容忍的。
江宜则不好去瞧臣子们递给皇帝的状纸,但是他稍微留心一些,便能瞥到圣上的面色,那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叫他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跟在天子的身边,难免就会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东西简直要折人的寿命。
“范卿既然已经到行宫来了,便没有即刻就走的道理,”圣上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放下状纸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手握住的地方留下了痕迹,“行宫景致与京中有别,朕会让人给你安排一处馆舍,你暂且住上两日,孰是孰非,朕问过皇后自会有答复。”
“虽说朕并不曾见过那人,但若是真的,朕也不会姑息纵容,将旁人的妻子留在宫中。”
圣上既然已经开口,范知贺也没有停留在这里的道理,他起身告退时发现圣上面上仍有些温和笑意:“外面风雨大作,宜则,叫人给范相公引路提灯,打一柄伞去。”
他是外臣,没有大事当然不能见后宫之人,哪怕是皇后也不行,况且又是这等丑事,圣上与皇后自然要在内廷私话家常,不能到外人面前说个分明。
本来这时候应该还是有一点光亮的,但是外面下着雨,显得乌沉沉的,陈副都知亲自为他撑伞,这也算得上是君主赐予臣子的极大殊荣,他走在路上,见陈副都知似乎完全没什么反应,未免也太波澜不惊了一些,稍微有些奇怪,但也不好问些什么,随着人一道去自己的馆舍了。
陈副都知看着范相公面上疑惑,也不多做解释,只能暗地里叹息,人倒霉起来的时候果然坏事一桩接一桩,走运的时候不用怎么想,好事就来了。
皇后如今已经彻底失了宠,而贵妃却是如日中天,隐隐有取代之势,自从贵妃到了福宁殿以后,那彤史上真正记录的也就只有贵妃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人是一定会被还回去的,皇后说不上被废,但恐怕在圣上这里最后一点情分都要没了。
彼厚我薄,贵妃恐怕也要离坤宁殿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天,大概是真的要变了。
……
天边一道闪电突然划破乌云,将内殿照得更亮堂了,圣上独自坐在御座上,范知贺并没有将这些状纸带走,微凉的风从外间拂过,调皮地掀起那状纸的一角,叫皇帝看得更清楚一些。
案几上的茶已经用尽了,但是奉茶的内侍却迟迟不敢过来换茶,怕一不小心触到了圣上的霉头。
江宜则垂手立在一侧,那状纸上的东西他一眼也不敢看,但是圣上坐在这里生气也不是办法。
直到有小黄门在外面趁着圣上低头沉思在门外招手示意,江宜则才敢挪动,走出去问了几句,而后才回来。
“官家,”他出言提醒,示意奉茶的内侍将茶端过来,“这个时辰了,您该回明光堂陪娘娘用膳了。”
贵妃今日说会等着圣上一同用膳,皇帝这个时候不回去,云滢还在等着他。
外廷的人总说云贵妃专宠于君,但是这些近身伺候圣上的人却不这样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贵妃,他们伺候圣上可比之前轻松许多。
都不必贵妃在圣上面前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只消提一提到贵妃,圣上面上也会多一些笑意,叫底下的人松快不少。
“叫她先用着,不必等朕了,”圣上这回听见云滢的名字却没有露出怡然神色,反而叹了一口气,“就说朕还在议事,让贵妃按着时辰歇下,别为着等朕不睡觉。”
圣上一向是将内外朝的事情分开的,不将在外面的情绪带到宫中,皇帝如果回了寝殿,从来都是温和风雅的,毕竟云滢又没有惹他,何必拿这些不痛快撒气撒到女子的身上,而宫中如何翻涌,也不会影响到圣上理政的态度。
但是今日他现在这样,如何好回去见她?
“江宜则。”
圣上等领旨的内侍出去之后唤了一句,却又没了后文,江宜则见圣上这样,只上前应了一声在,等着圣上的吩咐。
“你到凝清殿去,请皇后过来一趟……”圣上说到一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忽然叹了一口气,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外面的雨这样大,还是朕去瞧瞧她。”
江宜则应承下来,他见圣上将状纸都收了起来,连忙到外面吩咐人去置办车驾雨具,圣上对皇后一贯是很尊重的,若是有事都是亲身去中宫殿里寻皇后说话,不大会像是传召下臣那样,将皇后传到福宁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集英殿暂且算得上是外朝办公之处,皇帝在这里召见皇后多有不妥,而贵妃在明光堂,当着她的面问话不妥,反正也是要挪地方的,倒不如只湿了圣上一个的衣裳。
凝清殿近来门可罗雀,圣上下诏不许人扰了皇后的清净,因此嫔妃都不会过来给中宫请安,虽说不缺衣食供给,但连带着皇后每日的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送进来,这同禁足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皇后交了权柄,人一旦开始无聊,免不得也散漫了起来,她镇日不描不画,只是一副闲散姿态,或者与长膺下棋饮茶,或者看一看书,反倒比之前松快了不少。
除了担心云滢会暗地里使什么手段,每日所用之物,无论衣饰还是饮食都要叫人检查一遍外,没什么可叫她操心的。
因此皇后在听到圣驾冒着雨过来的时候,多少有些惊讶。
“官家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皇后从床榻上起身,她现在没什么账册和事情要处理,每日歇下得便早些,她叫人来整理妆容头发,面上不见多么高兴,只是请罪道:“官家容妾稍微梳妆打扮一些,如今仪容不整,还请圣上恕罪。”
但是她心里也很清楚,皇帝现下来大抵不会是因为想要见她,或者是想要解她的禁足,毕竟圣上的心性轻易不会改变,说是要将她禁足到回銮,若不是父兄有了天大的功劳,决计不会这样轻易地低头服软。
连太后现下都不打算管她了,圣上又岂会俯低身段来求和?无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
圣上虽然心中有计较,但还是依着她让皇后的侍女进来服侍她梳妆。
只是这一回,圣上难得有耐心,坐在内殿看着等她梳妆,虽然一言不发,可还是在这风雨夜里叫她觉得有那么一丝幻想。
这似乎是头一回,她那面模糊的铜镜里,倒映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她的身影,而不是什么别人,哪怕是面色不佳,也足够叫她欢喜。
皇后虽然盼着这样的时辰再长久一些,但是侍女们的手脚却都很麻利,倒不是这些人不明白主子的心意,而是圣上在一侧瞧着,擎等着和皇后说话,她们哪敢不手脚勤快些。
“官家似乎还是头一回有兴致坐在内殿看妾梳妆打扮,”皇后淡然一笑:“一转眼都要七八年了,从前每回您都是匆匆去上朝,嘱咐妾不必等您回来用膳的。”
她坐到圣上坐榻的旁边,“妾初嫁陛下时,常想着一首前朝的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可惜后来连咱们一起剪烛心的时候都少了。”
烛光柔和了身边男子的容颜与神情,皇后望着圣上的侧颜,静静道:“您是君王,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两人许久未见,其实那件事情几乎也过去得差不多了,但是圣上抬头向她投去一瞥,却叫她再也没有机会说下面的话。
“朕是在想,皇后方才上妆的时候,倒也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圣上吩咐内侍和宫人们都退出去,独留两人在内殿说话:“怎么做出来的事情,就如此恶毒。”
皇后惊愕莫名,她抬头去看圣上,正逢上皇帝凌厉的目光,他不大在意皇后这副模样:“袁徐氏是不是在你这里?”
袁凯德的妻子闺名唤作徐芸娘,只是因为已经嫁了人的,所以圣上也便不按从前做女儿的称呼来叫臣民的妻子。
皇后震惊了片刻,圣上来兴师问罪,她倒也不算太惊讶,并不为自己辩解,也不立即跪下认错:“官家怎么知道的?”
其实那个姓袁的小吏来闹过之后,家里人也曾悄悄同皇后说起过这件事,然而当时大家不过是觉得那人实在是贪得无厌,明明最开始都说好了,后来却又反悔不干,就算是卖妻子,也没见过这么不满足的,许了多少好处,还是不肯依。
本来前几次秦家都是愿意息事宁人的,但后来次数越来越多,便不耐烦起来了,毕竟袁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皇后要一个女子,那是给他们脸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人,变着花样要钱,实在是烦不胜烦。
但人都已经送到宫中去了,秦家在这个女子上面花费了许多心血,而这个女子又确实美貌难得,索性就把人打了一顿丢出府去,而后才同皇后说起。
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还敢闹到官府里面,虽说主管的官吏与秦家交好,已经用污蔑高门大族、失心疯的理由把人关了起来,但后来居然被人放了出来。
但是她以为既然圣驾在汝州行宫,家中又有人看着,就凭他一个人能翻得起什么风浪,但是还是叫圣上知晓了。
“范知贺已经要人要到了朕那里,梓潼觉得朕是如何知道的?”圣上强忍着不快,尽量平静地问道:“人真的在你这里吗?”
皇后莞尔一笑,在这雨夜里显得有些诡异,她笑着望向圣上:“官家不是已经见过那位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瞧瞧你做下的好事!”
圣上略含了怒意将状纸递给了皇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秦氏,你是失心疯了吗?”
皇后母家姓秦,但已经有很多年不会有人拿带有姓氏的称呼来这样叫她了,圣上突然这么叫她,带给皇后的冲击远比那拍桌子的一掌要大,她起身行了一个叉手礼,“妾是皇后,那个芸儿不过是一介民间妇人,要她来伺候陛下,为陛下生养儿女,是她的荣耀,也是妾作为皇后,关心天家子嗣的本分,何罪之有?”
她一眼也不去瞧那上面的罪状,因为这些纸上的东西远不如她自己知道的多。
“所以皇后便欺辱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把一个受尽你们秦氏羞辱的女子不明不白地送给朕?”圣上提高了音量,虽然不算太刺耳,但在这里说起这些,总是叫人心惊的,“亏你也是大家出身,如何用得这些下作手段?”
圣上那日见过芸儿的脸之后,便知道了皇后的意思,因此后面也没对这个女子多加关注,连姓名也没有问过,她是皇后的养女,皇后愿意养一个人吃闲饭,他也不会有异议。
毕竟,瞧着她那张脸,圣上也不会喜欢要她出宫嫁给别人的。
这个女子同云滢已经有五六分相似了,一想到有人会在夜里同她欢好的时候想到贵妃的容貌身段,就叫人觉得恶心。
今日范知贺来向他讨人 ,皇帝便有几分猜到是皇后生辰那日的女子,但却又不好同臣下明说。
“下作?”皇后从来没有被圣上用这个词评判过,她躬着身子,几乎不敢相信地抬头去瞧皇帝,满眼含泪,却又不敢置信:“妾是官家的妻子,替您执掌内廷、抚养皇嗣数年,便得了您这么一句评价?”
“我也不想这样下作,可是官家何曾给过我这个机会?”或许是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皇后也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您何曾拿我当妻子看过,妾刚进宫的时候,您不喜欢我的容貌,怀念旧人,又到佛寺里去偷偷会见废后,您当我不知道吗?”
圣上新婚时对她其实也就是比陌生人更好一些,毕竟两人从未相处过,又没有一见钟情那样的心动,皇帝勉强对她好,试图做一对恩爱夫妻,她不是感觉不出来。
皇后就那样望着他,紧绷着面部的线条,眼泪一颗一颗地涌了出来:“官家不喜欢我也没什么,您同样也不喜欢后宫的嫔妃,我时常安慰自己,您不过就是这样冷淡性子的人而已,对谁都是不偏不倚,好歹我是行过典仪、从正门进入内廷的中宫皇后,就算您不喜欢我,好歹也会给我应有的尊重。”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您现在又喜欢上云氏了呢?”
皇后在云滢之前,并没有见识过圣上宠爱一个女子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求他纳哪个妃妾、升降嫔妃们的位份,皇帝大抵都是同意的,甚至从来不过问这些,“我知道圣上喜欢她,她生得合您心意,我便又替您搜罗了容貌相近的美人,难道您不喜欢吗?”
能做到她这样的,能有几个人?
“您为什么就是这么铁石心肠,不肯待我好些呢,哪怕就像是对待贵妃那样的一半对我也好啊!”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她今夜无疑是有些僭越过头了的,但是这恐怕会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皇帝说起这些:“我除了容貌,哪里不如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
她的学识、见识、出身、谈吐乃至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是都比云滢要强的吗?
可是她的丈夫,眼中只有云滢,却没有她。
圣上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皇后,听着这些诉情的话,他照旧面色平静:“朕记得皇后入宫之前,你家里人正在给你议亲,而那个时候,朕并没有为了立后而重新选秀的意思。”
天子选秀,民间须得停止三月婚嫁,但是当时后宫并不太平,圣上几乎没有心思去选秀再立新的皇后,只是太后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后,须得选一位贤内助出来,约束圣上的一言一行,因此让内阁拿出几个人选,供自己挑一挑。
这几位新任皇后的人选,都是圣上当年倚重的臣子合议出来的。
虽说皇后的父亲当时为了避嫌并不在这些人之列,但是朝中勋贵很多都是与他交好的,若是他真的不愿意,皇后的姓名根本不会出现在名单里。
只不过当宫中有意重新立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秦家就不再说起给皇后议亲的事情了。
“太后同朕说,当年择你是因为皇后娴雅端庄,识大体,想来如今也是要后悔的。”
“把那个女子交还给她夫家,范知贺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圣上淡淡道:“有些事情朕不愿意追究,也不愿意因为疑心坏了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但是并不代表朕不清楚。”
这个女子本来就是寻来给皇帝的,圣上既然已经明确表过态,那这个女子就该被还回去。
而且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好歹也不算太丢圣上的颜面,皇帝纵然气恼,也不至于到了废后的地步。
他端正地坐在那里,不苟言笑,只是微微沉了声音,抬头向她一瞥,皇后方才的那口气就忽然泄下去了。
圣上的眼神一向是她最喜欢去看的,澄澈有神,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天子,能直视他的除了太后,也就只有自己了。
但今夜,那里面对着她的只有压抑的怒气,没有半分的喜欢与温情。
他的温和里隐隐藏着叫人心慌的锋芒,仿佛能够看透人心里的一切,她在皇帝的面前无所容身,不像是妻子与皇后,反而像是一个演技拙劣的陌路人。
“官家如此说,妾自当遵从,”皇后垂下眼眸,深深地拜了再拜:“妾让内侍送她出去,劳烦圣上走这一趟,想来贵妃现下还在明光堂等您回去的。”
圣上现在当然没有留宿在皇后这里的意思,皇后也就没有任何无谓的幻想,哪怕现在是七月十五,正好是皇帝留寝中宫的日子。
她的罐子里,已经有很久没有再添新米了。
“这些日子,皇后便在宫中好好地修身养性,”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圣上闻言也便起身向外,他吩咐内侍进来,回身瞧了一眼皇后:“以后不奉诏,便不必叫你家中人进来了。”
凝清殿中的宫人在外面候着,他们很少能听见圣上这样的高声,哪怕只有一句,也足以叫他们魂不附体,那一点因为圣上驾临而为圣人生出的喜悦荡然无存。
而御前的内侍早已经备好了雨具,待到圣上从内殿出来,立刻将伞稳稳举住,尽量不叫雨淋到皇帝。
辇车驶出皇后宫中,辘辘之声为雨所覆,暗夜之中几乎不可听闻。
圣上在车中略阖了一会儿眼,但没过多长时间,车驾忽然停了下来。
江宜则在外面隔着一道帘子回禀:“官家,凝清殿的内侍携了那位袁徐氏跪在前面拦驾,说是有事要向您禀报,不知道您要不要见一见?
他是见过芸儿的,但是现在又知道怎么称呼,所以就这样叫了。
拦驾这种事情是很少发生在圣上这里的,即便是凝清殿的内侍,外面又下着雨,皇帝也愿意停下来问一问。
“是哪个服侍皇后的内侍?”
江宜则勉强听清了那个内侍的回话,“回官家,那个内侍是外殿的供奉官,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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