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由着云滢来替他除去衣物, 轻声一笑:“那岂不是又要服侍娘娘一年,叫朕看得见又吃不下?”
云滢原本是看在三七的份上,有几分想再给圣上生育一个孩子的, 听他这样调侃, 没好气地松了手, 嗔他道:“又不是叫官家吃一年的素, 偶尔这馋猫还不开荤吗?”
她故意羞圣上道:“七郎不是也觉得那东西虽然昂贵, 却不如咱们两个你中有我更好些,我若有了身孕, 官家岂不是越发没了忌惮, 我不喂孩子,反倒都便宜了官家,七郎不喜欢吗?”
本来在夫妻之事中圣上便是愿意俯低的,他去握住妻子的手,面颊略带了些红:“阿滢胡说什么呢, 你怀着太子的时候朕也不敢怎么轻薄你, 万一再有身孕自然也一样。”
“七郎说的是, ”云滢侧支着头歪在一侧的枕头上,青丝如瀑垂下, 遮掩了她内里的风光与狡黠, “官家说不要孩子那咱们便不要了,可是今夜我忘记叫宫人预备东西, 七郎快些梳洗,咱们叫人进来熄烛睡觉。”
她方才已是有意撩拨, 圣上岂会想不到皇后是在故意逗弄他,便笑了笑,自己躺在了外侧, 吩咐宫人进来把灯都吹了,只留两盏,“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夜朕也累得很了。”
……
话虽然是这样说,然而太子想要一个弟弟妹妹的愿望,过了几个月便实现了。
圣上与皇后原本就是在一处就寝的,夫妻情好,三千宠爱在一身,皇后子嗣稀薄才是罕事。
原本圣上刻意不想叫皇后再有身孕,两人才很久没有动静,等到圣上默许不必呈送避孕之物时,福宁殿的宫人心里都明了,明年这个时候宫中大概又要添一个皇子或者是公主的。
云佩听到皇后重新有孕,她换了非诰命女子所穿的礼服入宫探视,云滢素日只与圣上还有皇太子在一起,姊妹各有各的日子,也很少相见,得到云佩递的牌子立刻就允准了。
御苑春景如许,生机盎然,云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修剪妥帖,跟在身着正红色皇后常服的云滢身后虚扶着她,远远看着,竟还像是少女一般。
云滢如今的穿着妆扮自然是按照皇后的规格来的,她容貌艳丽,穿着正红的衣裳,头上簪戴华丽的头冠也同样压得住,只是因为这样浓丽华艳的色彩与平民的浅淡色礼服对比,云滢反而有些嫉妒云佩的洒脱与淡然。
“二姐姐这些年在外面倒是逍遥得很,比我在宫中还要滋润许多,”云滢看了一下云佩的面颊,不无感慨:“我都有些羡慕你。”
“娘娘羡慕我做什么?”云佩陪在她身侧,闻听皇后这样说,不禁掩口而笑:“外面的女子不知道有多羡慕娘娘与圣上,郎才女貌,帝后夫妻相谐,子孙上也有福气,外面的人都说,这生男不如生女,就算是儿子做到宰相,都不及皇后娘娘这般能令家族显赫。”
“那他们这个时候生一个好女儿倒是正好,等到十二三年后正好是圣上与我为懿仁选太子妃的时候,”云滢浅浅一笑,语气中稍有欢喜:“可是如今想即刻叫女儿做妃子是不成的。”
“那倒也是,官家独爱圣人,旁的娘子当然入不得圣目,”云佩替她选了一朵十分艳丽的花朵,簪到了皇后的象牙冠上,“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手头稍微宽裕一些也全是仰仗圣上与皇后,怎么就叫娘娘眼热了?”
云滢这些年也有心叫二姐重新择选一个丈夫,她对长生的情意逐渐淡泊,可也没有瞧上哪个官家拟定的进士或者民间风流多情的翩翩少年郎。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分明是你眼界太高,五陵年少者众多,二姐姐竟然一个也没有看上眼,大姐姐前些日子递了家书进来,说是好几位子弟倾慕二姐,都被你拒绝了。”
“娘娘见笑了,”云佩在外面的生意风头无两,倾慕她的人有的图财,有的为色,她阅尽千帆,竟无一人可以叫她心中再次泛起涟漪,便也没有再委屈自己心意的必要:“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云滢身为皇后,这些琐碎事自然无可避免地要管一管,她浅笑着点了一下云佩的额头:“这些年也不见你去寻他,又是怎么回事?”
皇帝为着立皇后,册封东宫,已经赦免过一次天下犯人,长生无亲无故,被贬谪到苦寒之地除了云家里的人大约也无人挂心,原本是猜测着罪减三等,长生大概会回来寻云佩,可是这两年一直没有动静。
云滢作为局外人,其实倒不觉得云佩要一直等着丈夫回来寻她,如今云佩的地位随着她一同水涨船高,明明年纪渐大,但是汴京的婚姻行市却十分受青睐,长生恐怕就算是遇赦放还,也不敢回来寻她。
官家有两次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位未婚的二姨,也打趣皇后对自己的姐妹约束未免过分,皇后之姊、东宫姨母,当然应该有一份应有的尊荣,怎么连一个孺人都没有?
“我的宅子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他来寻我,不是比我寻他方便得多吗?”云佩叹了一口气,并未有太多波澜:“娘娘,要是他都不愿意来寻我,我又何必强求呢?”
世间的男女总有些自己解不开的死结,云滢也不多劝,只是笑着叫云佩尝尝新从上林苑摘来的樱桃,“七郎前些日子还带着臣子们去了一趟上林苑游玩,叫这些人自行采摘樱桃,但他们所能拿到的樱桃都不及宫中这些香甜多汁。”
云佩捏了几颗樱桃,有皇后宫中的侍女帮她用细长的金勺剥出核,沾着乳酪递给她,云佩陪皇后聊了一会儿,等到远处传来圣驾行近的声音才对云滢告退。
皇帝同自己妻子的姐妹自然不好多见面,云滢吩咐人送了她出宫,才起身去迎圣上。
云佩如今虽然没有诰命的衔儿在身上,可她的用度和一般的商户还是不一样的,身上穿的是绸缎,车内摆放的也有御赐的瓷器。
官宦人家的娘子也经营铺子,只是不动手,而是坐在幕后劳心,她有官家皇后撑腰,当然日子格外滋润些。
车夫是一个忠厚沉默的老实人,他见自家娘子已经挡上了面巾坐到车里,驾车之前先问了一句,“不知道娘子可要归家?”
云佩端坐在车中,她看着桌案上云滢赏赐的奇珍异果,摇了摇头,扬声吩咐道,“到东郊松柏坡去,我要见一位故人。”
东郊有许多坟茔,又因为亲人为了纪念故去的亲人,常常自发种植松柏怀念他们的高尚品行,也被人叫做松柏坡。
那里有些坟头都已经要被风沙吞噬磨平,但云佩每每从马车上步出,登高远眺,总能望见那郁郁葱葱中,自己想要找的那一座。
她的皇后妹妹并不知道,长生早就死在流放遇赦赐还的途中,他的衣冠冢立了已经有两年了。
云佩就着婢女的搀扶,拿着盛满了果品的食盒走到那心心念念的一处,见坟墓前满是带有露水的鲜花,淡漠的神情上不免露出一笑,像是清风拂过那般浅:“袁夫人来过了?”
袁夫人,便是向她传报长生死讯的女子,她艳色过人,坊间传闻,她甚至曾经到宫中去侍奉过君主一段时间,但是因为那个时候如今的皇后已经是椒房专宠,这一点流言不攻自破,只能满足登徒子们对皇家的一点肖想妄念。
长生被流放前的一段日子,最后见过的人也是她。
守坟的老者点了点头,因为两位贵夫人,他对这个墓主人也有几分印象,听说这衣冠冢是一位内相的,但奇怪的是,又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每年都会来祭拜他。
云佩不用侍女,自己低头,将果品都放在了“故夫周长生”这块墓碑的面前,碑上朱砂红艳如血,仿佛是昨日才立的一般。
她立在众多坟茔之中,清风吹拂,听取松涛万壑,凝视着墓碑上的字久久无言,末了,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长生,我又来看你了。”
他说过要与她白头偕老,即便是将来年迈被安置到西内,两个人打叶子牌也不会太寂寥,但他终究是没有活过二十岁,在一根白头发也没有的年纪。
夜里宫中有宵禁,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在白日,然而他们的关系永远见不得一丝光亮。
但便是在这样的深宫,他们还是像一对战战兢兢的罪人一样依偎在一起,如飞蛾扑火,汲取着每一寸光亮与热,稍有不慎就被烧成灰烬。
如今的她手里所握有的权势与财富是从前一个小宫女不敢想象的,可每次看到墓碑上的朱砂,她还是会珠泪盈眶。
风吹低处,露出一方淡紫色的裙角,显出一位衣着略显普通的美貌女子立在松柏之外。
她像是一位官夫人,然而她随行的仆役却大胆地站在了她前面。
这个仆役不是为夫人挡风,他白面无须,即便有些沧桑痕迹也掩盖不住原本的文弱清秀,他直直地看着原处的一切,近乎贪婪,却又一声不吭。
这一看便很不合规矩,然而那位官夫人却并没有阻止,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方才发声。
“周大哥,你真的不过去看看吗?”芸娘见他眼中微有红意,不免哂了一声,言简意赅地扎心道:“你夫人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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