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科初试要在六月底,此时时间尚早。 天气越来越热,王霖就此呆在归元客栈,白昼间闭门读些兵法战策四书五经,毕竟科举要考,晚上便去随意逛逛开封夜景,吃些美食看看美女,倒也悠闲惬意。 一连两日。 到第三日上午,有人匆匆敲开他的房门,见似是那夜所救张贞娘的使女。 锦儿福道:“锦儿见过小官人!” 王霖轻笑,“锦儿姑娘不必多礼,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锦儿面色微红,捏着裙角,低头不语。 她是背着张贞娘来的。 她这两日思来想去,也无人可求助,又不忍看到自家娘子由此香消玉殒,便想起了王霖,可真见到王霖了,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好半天,她才嗫嚅道:“求小官人救救我家娘子吧!” …… 锦儿絮絮叨叨,连连哀告,王霖便知张贞娘的处境比他想得更糟糕。之前还有个爹可依靠,现在爹也没了,张家的亲戚知道她招惹上了高衙内,个个都避而远之,谁敢帮她。 见锦儿竟引着那日的恩公来了自家,张贞娘很意外,却还是上前见礼,王霖扫她一眼,心中暗赞。 即便是处在这等人生困境,这女子也依旧娴静守礼,也知她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她现在已不再是为林冲守节,而是为自己。 被高衙内这等恶霸纨绔祸害,还不如死了。 “娘子可曾想过离开东京,去外地投亲暂避一时?”王霖笑了笑。 “贞娘离开东京,无亲可投,天下何处能够栖身?”张贞娘哀伤道。 王霖略迟疑,终归还是试探出口:“林教头并没死。我来东京前,听闻梁山水寨最近多了个叫林冲的头领,娘子可曾想过,干脆去梁山与林头领团聚?” 王霖紧盯着张贞娘。 果然张贞娘瞬间色变,柳眉猛挑,眉目间颇有几分激动之色,但旋即慢慢恢复冷静,缓缓摇头道:“林教头早已将奴休出了林家,恩断义绝了。再说贞娘出身良家,纵然一死,也不能沦落山贼之所苟活,平白玷污了娘家名声。” 王霖从她眼中读到了堪破一切的绝望。 “若是如此,娘子可暂另寻处寓所,待在下科举考完离开东京时,护送娘子远离东京这是非之地……至于将来娘子何去何从,咱们再从长计较如何?” 说话间,王霖取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来直接递给了锦儿:“锦儿姑娘,你速去城郊偏远些的地方租个院落搬过去,这些银子足够你们开支了。此事不能拖,越快越好!” 锦儿千恩万谢接过,张贞娘却霍然起身凛然道:“多谢小官人美意,可奴与小官人非亲非故,小官人如此破费,奴承受不起!” 王霖知张贞娘误会自己也在打她的主意。 就起身笑着拱拱手:“娘子不必多想,在下既无恶意、也无歹意。锦儿姑娘,记住我的话,赶紧去寻个住处搬走,不然那高衙内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来!” “告辞!” 王霖也不再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等张贞娘反应过来,他早走没影了。 锦儿嘟着嘴抱怨道:“娘子,小官人仗义疏财,也是一番好意,你为何要拒绝人家?” “锦儿,我们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他为什么会帮我们?咱们用了他的银子,将来还要随他出京,又该如何自处?这人前人后,瓜前李下的,奴的名声何存?” 锦儿呆了呆,辩解道:“娘子,这回锦儿就不听你的了,反正我觉得小官人是好人,他对娘子没有坏心。” 锦儿心道,就算他对娘子有心思也是一桩美事,这小官人年少英俊又文武双全,娘子跟了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但这话锦儿打死也不敢说出口来。 “娘子,我这就去寻个住处。” 锦儿匆匆去了。 “锦儿,你……” 张贞娘无力轻叹,抬头望向了湛蓝的天际,心头渐渐迷茫起来。 …… 王霖离开张家返回归元客栈路经樊楼,见其内人来人往宾客不绝,多是衣冠楚楚的士子文人或达官显贵之流,便也准备去凑个热闹。 据说今日午后至晚间,是李师师亲自组织的樊楼诗会。 受邀来的贵客有请柬自不用说,但像王霖这种不请自来的普通访客则要花一两银子才能进入,相当于买门票。 还真够黑的。 这还是王霖自穿越以后第一次进这种高级会所。 一楼大厅自是散客。 拥挤着东京城内喜欢舞文弄墨的来自中下阶层的读书人,当然这些人多半不是冲诗文而是冲李师师的美色来的,只是他们没有资格进入作为正式会场的三楼,那边有李师师亲自带着本楼花枝招展能歌善舞的侍女接待。 若想登堂入室,也不是没有办法。 大把砸钱。 纹银千两,就可直接升级,类似于飞机上升头等舱。 王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千两银子在这年头可是笔巨款,足够普通百姓一家数口过上一辈子了,王霖也不是花不起这钱,问题是花这么多钱只为了见李师师一面,真傻帽。 要是能共度春宵,他或还可考虑。 王霖准备走,却在人群中发现了刚结识的马扩。 马扩也看到了他,挤过来热切道:“王霖贤弟!” 王霖笑着拱手:“见过马兄!” 两人寒暄一会,又被人挤到了角落,马扩一脸期待之色望向三楼处,道:“贤弟,据说这是第三届的樊楼诗会了,上届诗会雅士云集,张尚书曾为师师姑娘作曲牌《师师令》,至今传颂京师。” “这一届又有秦大学士和国子监主簿周邦彦领衔,不知会有何等佳作出炉,贤弟,你我不妨拭目以待。” 马扩话音未落,就有青衣侍者站在三楼回廊上,高声念诵起诗会主会场上新出的词句: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开封府通判,晏几道。” 一楼大厅内,众人掌声雷动。 王霖心说:晏几道,晏殊的儿子吧,此人不是死了好几年么? 不多时,又接连有首佳作传出: “年来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口。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相应妙舞清歌夜,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 “大学士,秦太虚。”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国子监主簿,周邦彦。” 年轻的士子们欢呼雀跃,喝彩声不绝于耳。 王霖嘴一抽。 他以为什么诗词佳作,原来是单纯给李师师捧哏。 一群有头有脸的官身显贵汇聚一堂,多数都年事已高,不谋国事,却争相给一个妓女写起情诗,各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不良企图,这也算是北宋末年礼崩乐坏的独特一景了。 真不要脸。 不知女真铁骑攻陷开封时,他们是否还有这等风情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