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不孝,儿知错了啊!儿是一时糊涂错信了奸佞小人之言啊!几位弟弟妹妹还有父皇的死,儿也日日后悔夜夜难熬,还请母后恕罪,恕罪啊!”李从嘉趴在地上,高声哭叫道。
钟氏一步步地走下主座来,站在李从嘉面前哑声道:“老六,今日我且不说你对骨肉至亲犯下的罪行,我既身为昔日大唐的皇后,便只说这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你、你辜负了你父皇的一片苦心,他曾经对你寄予厚望啊!
然而,你这一年来又做了什么?你不是为了皇位连你的手足都容不下么,可你既然篡夺了去,又为何过了一年便守不住?你这蠢货,你都干了些什么?”
“儿错了,儿该死。”李从嘉喃喃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李从嘉,睁大看看你的下场,看看我大唐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这忤逆又愚蠢的禽兽东西,你葬送了你父皇苦心经营的大唐,也害得你自己落到现在的地步!
对了,以往你竟还装作潜心修佛,满朝文武乃至你父皇和我都被你的伪善瞒了过去,但你莫以为神佛无灵!你过往如此亵渎神佛,如今神佛自会降下严惩,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下阿鼻地狱!”钟氏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咒骂着李从嘉,唾沫星子溅了李从嘉一头一脸。
李从嘉只趴在那里呜呜地哀嚎,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儿该死,儿有罪”之类的话。
钟氏终于骂得累了,后退几步,手扶着木阶的扶手微微地喘息着。
不甘心的李从嘉爬动几步来到钟氏脚下,抱住钟氏的腿道:“母后息怒,儿真的知道错了!母后,按辈分算您算是李源的皇嫂,他此番不远千里将您请来,便也说明您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母后可要替儿向李源求情,饶了儿一命啊!儿以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钟氏冷笑连声,看着李从嘉道:“饶你性命?洗心革面做人?你这畜生想得倒美,你以为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么?你若不死,你父皇、你那些弟弟妹妹,还有那些被你滥杀屠戮的文武大臣及家眷,他们该如何瞑目?!”
李从嘉大惊道:“母后饶命啊,母后让儿死啊!对了,儿可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了,母后若杀了儿,大唐可就断了嗣啊!大兄,大兄已经被李源杀了......”
钟氏冷冷地看着李从嘉道:“你现在倒是知道这些了。至于你大兄之死,李源已向我说得一清二楚,我亦求得几位旧臣旁证,他国难当头勾结外敌便是你父皇在世都保不住他,可他再是糊涂,又何曾跟你一般狠毒?
你亲手杀了你的几位弟弟,你亲手断送了你父皇的血脉,如今剩下了你一人又如何,你是不是以为我便心软让你苟活了?”
李从嘉忙叫道:“儿是该死,母后尽可让李源杀了儿,但儿一死,我大唐皇嗣断绝,那就真的亡了啊!日后又该如何复国?
那李源自建节起,儿便看出他有反心,只可惜当时父皇不信,如今儿果然一言成谶,他如愿攫取了我大唐天下做了皇帝!如今他巴不得杀了儿,那样的话,父皇无后,大唐复国无望,天下便真的成了他的天下了。”
“啪”的一声,钟氏一巴掌扇在李从嘉的脸上,怒斥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着什么复国?还在编排李源的不是?你莫要做春秋大梦了!
还有,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承嗣的资格么?凡我李家血脉均可继承皇位,倒也无需是你父皇的儿子,李源如今公开了身份,他算你父皇的从兄弟,他做了皇帝,不管是大唐或是大楚,都是我李家皇朝并无分别!
还有,昔日李源到底忠不忠心我不知,但,就凭他当初为你父皇在楚地举国吊白,如今又将你父皇的灵柩风光移入皇陵,还能善待我和芳仪,他便没你说的那么险恶。在一路上他甚至还主动跟我提及,他已经下诏至各地,召集去岁大乱以来,被迫隐遁的诸王及支系血脉归朝认宗。
如今我已知的便有三支尚在,李源说,将召他们到中京府来,择品行合宜之人封爵,到底如今的这个大楚,还是姓李。所以,没有你,我李氏江山依旧可以延续,只要皇位上的人身上流着高祖太宗之血,祖宗的江山社稷便永远没有断种覆亡之虞,至于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李从嘉张着嘴巴呆呆地仰头看着钟氏,心中一片冰凉。是啊,李源到底也是李氏皇族血脉,这国号是楚还是唐又能如何?原以为自己这位先帝遗子的身份,母后纵是对自己再怨恨,也定然会心软,到头来却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自己这回是真的完了,最后的一线机会也没有了。
“母后,您万万不能这样想。我才是您和父皇的儿子啊!李源是父皇的从兄弟又如何,我大唐皇位焉能让给旁系?何况按照李源的血脉,他已经和父皇隔了两代了啊!
母后,您去跟李源说,我都已经将江山让给他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母后,要不您请李源来,儿亲自跟他说,儿求他开恩!母后!”李从嘉发疯一般抱着钟氏的腿摇晃着,钟氏的骨头都要被他摇得散了架了。 这回钟氏倒没有似方才那般,狠狠地猛揣过去,却是长叹一声,俯身下来,伸手在李从嘉的脸上抚摸着,缓缓低声道:“儿啊,别痴心妄想了。你又何尝不知,如今这天下是谁做主,成王败寇,李源绝不会让你活着的,就算我想让你苟活下来,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还有,母后不能为了你得罪了他,你知道,他已经坐了江山。母后为了芳仪,还有你齐王叔他们,以及那些在外漂泊躲避的李家皇亲们,绝对是不能激怒他的,你知道么?
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必须要死,我也不能为你求情。你死了,也算是为这天下的太平稳定尽了一份心力,还有,风凌渡之事,你,也必须下去向你父皇,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赎罪。这一世,你到底是我十月怀胎诞下的儿子,来世,我也望你投个好人家。”
“......”李从嘉面如死灰,呆呆地趴在地上,半刻凝噎无言。
“老六,你放心,我会保全你的尸首,会给你厚葬的。”钟氏低沉的声音宛如梦呓在李从嘉耳边诉说着,恍惚间声音中竟然充满着慈母般的温情,这一刻李从嘉甚至错以为当初和蔼可亲的母后又回来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不!”李从嘉霎时醒悟过来,大叫道:“不!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死?凭什么?朕是大唐皇帝,李源这逆贼篡逆夺位,母后你糊涂啊,你好狠的心啊,你竟然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你的亲儿子!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朕不能死......”
“罢了,我自己动手吧,否则到时候连全尸都留不下了......”
钟氏愣愣地看着李从嘉疯狂的样子,咬牙摆了摆手道:“刘少监。”
侧幕旁七八名内侍缓缓地走上前来,领头的一名老内侍赫然便是昔日李璟面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刘少监,此时他的手里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面的红绸布上放着一只青瓷的酒壶和一只酒盅。
“郑王殿下,老奴伺候您上路。”如今满脸沧桑的刘少监忍住心中想把李从嘉千刀万剐的冲动,端着身子平稳情绪,尖声叫道。
李从嘉像是被蝎子蛰了一般地跳起身来,连连摆手道:“朕不喝,你们大胆!快走开,快走开。朕不喝!刘少监,你好大胆,朕要将你扒皮抽筋,活剐了你!”
刘少监冰冷一笑,缓步上前道:“郑王,当初在风凌渡您不就是想活剐了老奴么?可惜老奴命大,教您失望了。先帝与诸位皇子因何身故殡天,您心中自当有分晓,老奴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看着您喝了这壶酒。”
李从嘉猛地窜出,朝着厅门口冲去,口中叫道:“朕不喝,谁敢逼着朕喝?朕是大唐皇帝,朕是天下之主!谁逼我,朕便杀了他!”
刘少监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犹如当初在宫廷中那般犀利,冷冷大手一挥,几名内侍飞步过去,李从嘉只跌跌撞撞逃出十几步,便被几名内侍抓住胳膊给押了回来。
“抓紧了!捏住他的鼻子!”刘少监高声喝道。
李从嘉大喊大叫,剧烈挣扎着,但这些老内侍可都是当初在风凌渡幸存下来的,纵使有些年迈无力,也怀着一腔仇恨死死地钳住李从嘉的胳膊和身子,一名内侍看准时机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李从嘉呼吸受阻,只得张开了嘴巴吸气。
刘少监伸手抄起酒壶,也不用酒盅倒酒了,直接便将酒壶壶嘴往李从嘉嘴里灌去。
“且慢!”钟氏突然大喝道。
刘少监愕然转头来看着钟氏。
“娘娘?”
钟氏愣了片刻,恍惚间回到了现实,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同时闭上了眼睛。
刘少监明白其意,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将酒壶中的毒酒倾出。
李从嘉呜呜连声,大口大口的毒酒灌入喉咙里,顺着他的嘴角流进他的脖子里。直到酒壶空了的时候,刘少监才满意地收手。一挥手,几名内侍放开李从嘉的身子,任凭李从嘉大声地咳嗽着,剧烈地喘息着,身子如抽了脊梁骨一般瘫在地上。
片刻之后,剧烈的疼痛从腹中升腾而起,李从嘉忍不住大声地呻吟着,捂着肚子咳嗽着。
起初咳出的还是酒水,不久后每一次咳嗽,嘴巴和鼻子里喷溅而出的都是黑色的血污,以至于整个鼻子嘴巴周围全是血迹,脸色也变得乌青发紫。
“母、母后!咳咳!你好狠的心呐!这、这究竟是什么毒酒,好痛、好痛!咳咳母后,你会后悔的,儿死了,李源、李源会同样杀了你的。儿在地下,在地下,等着母后前来相聚,哈哈哈哈......”
李从嘉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微弱,身子如虾米一般在地上扭曲数下,最终在这个可怖的姿势僵硬固定,随即七孔流血,气绝而亡,死状可谓惨不忍睹。
周遭所有人都被这无比惨烈的场面,以及李从嘉断气前身体折叠的诡异姿势所震惊,身为执行者,刘少监亦同样沉浸在噩梦中,但他只知这种毒酒是这大楚的左相许匡衡送过来给钟氏的,却未曾想过这酒的毒性如此可怕,竟连人的尸首都能如此糟践,这无疑是一种天大的受罪与侮辱。
回过神来,刘少监赶忙上前伸手探了探李从嘉的鼻息,转身对身子摇摇欲倒的钟氏禀报道:“娘娘,郑王殿下去了。”
钟氏闭着眼睛,片刻,大滴大滴浑浊的眼泪从眼睛里涌出,顺着她已皱纹横生的脸庞,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