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金陵自上而下可谓是人心惶惶,朝堂也乱成一锅粥。 自从李璟陆续收到北伐大军于徐州大败,以及李金全据寿州造反、李嵩从叛的消息后,这位雄心勃勃的南唐皇帝显然经不住双重打击,惊恐之余一时急火攻心,竟在大殿上当场昏厥了过去,人心一时大乱。 直到几日后,李璟才在后宫妃嫔们的“悉心照料”下,重新振作起来,紧急接连召开了几场朝议。 见皇帝在宝座上龙颜大怒,以冯延巳为首的主战派已是心惊胆寒,纷纷不敢言语,而与之对应的,以孙晟、韩熙载等为首的另一派大臣,便自然占据了上风。 但李璟的心思,孙晟终究还是拿捏不住。 孙晟是南唐有名的铮臣,与冯延巳等人一味奉承迎合李璟南征北战的做法不同,他始终坚持自己休兵养民的政治主张,并不是由于朝堂争斗使然,而是源自那位烈祖皇帝李昪。年轻时曾作为李昪身边的中书舍人,孙晟早已对其休养生息的治国之策耳濡目染,终李昪一朝南唐国力的强盛,从此令他极为认同。 因此每逢孙晟上朝,哪怕一路做到宰相之职,皇帝李璟与朝臣们便经常能听到,孙晟以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反复劝谏,言语的最后还往往喜欢将先帝给搬出来。 一次两次尚可,但经常如此就适得其反了。 作为一国皇帝的李璟哪里忍受得了自己的大臣,天天在朝堂上追思先帝?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众人,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不如自己的老子么?而且随着孙晟逐渐上了年纪,其说话的语气和口吻,经常会让李璟不禁想起那个高大如山的背影,这份发自内心的恐惧源于太子时期。 故而李璟经常想找个借口,把孙晟这类人逐出朝堂,但很快又会收回这个想法,因为宋齐丘留下的党羽,譬如冯延巳陈觉等人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为了保持朝廷格局的平衡,他只得无奈地利用孙晟一派对其钳制。 而这一次,当李璟为南唐内忧外患的危机正焦头烂额时,孙晟又领着一帮大臣站出来,先是痛斥了一番冯延巳陈觉等人误国误民后,接着如同先前那般,大肆宣扬了与民休息的好处后,建议向周国遣使罢兵言和。 至于李金全与李嵩造反一事,由于先前要道被叛军断绝,消息迟滞,致使朝廷未及救援,如今根据濠州送来的最新奏报,刘仁瞻以及李源两位名将既已率军前去平叛,应能暂且稳住局面。但寿州城毕竟坚固,加上叛军势大,孙晟建议速调江南禁军前往增援。 其实孙晟的这些建议,正中李璟下怀。 寿州等地皆是南唐国土,李金全李嵩深受皇恩却公然悖逆,在南唐北伐时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对此李璟自是深恶痛绝,恨不得将此二人碎尸万段,因此对这些叛军当然要采取雷霆手段。 而北伐大军的这一次惨败,却并没有使李璟从复兴盛唐的大梦中清醒过来,仍旧认为是陈觉刘彦贞等人无能,加上燕王李弘冀救援不及时所致,并非是自己决策有误。但先前为了筹促北伐一事,南唐国库已不堪受负,如今又生内乱,李璟纵使不认输,此时也只好无奈作罢。 就当李璟肯定了一番孙晟的建议,正要做出决断时,岂料孙晟以为,这位固执的皇帝终于被自己说动,心中一时大为感慨,竟大谈兵败是天道所致,接着故技重施,又开始老泪纵横地颂扬起了先帝的功德,腔调也愈发刺耳。 李璟此时本就处于极端憋屈与愤怒的状态,这下终于是忍无可忍,积蓄已久的情绪开始爆发了。 当即下旨,将孙晟的官职一并撤去,准备以枉议先帝的大不敬之名问罪。满朝大臣们纷纷惊愕,尤其孙晟一派,赶忙挨个站出来为其求情。 而原以为大祸临头的冯延巳,此时却见垮台的不是自己而是死敌孙晟,大呼侥幸的同时竟幸灾乐祸起来,于是主动跳了出来,开始对孙晟落井下石。 但冯延巳还是太过天真,之所以没处置他,不是皇帝忘了,而是皇帝没来得及。 既然自己撞上枪口,李璟即刻又把矛头对准了冯延巳,将北伐失利的罪名统统推到这位左相的头上,狗血淋头地斥骂了一阵后仍是不满足,又开始转移目标,挨个点名问罪,令朝臣们无不人人自危。 最后,沉默许久的韩熙载终于站了出来。 到底是昔日在东宫陪伴了李璟七年,这位最会说话的中书侍郎,并没有为他人求情,也并未提出其他新的建议,而是开始赞扬起了李璟即位以来开疆扩土的功绩。 之后又对北伐失利避而不谈,将重点放在了寿州,特意提到了刘仁瞻孤军平叛以及李源千里驰援的事迹,这两位当世名将尚能如此忠君护国,正是由于李璟这位圣君的出现。李金全逆天而行,此二人顺天伐逆,叛乱不久定能平息。有李璟这位皇帝,国家之幸,百姓之福...... 平日里那些奉承的话语,李璟早就听得腻烦,但韩熙载此时说出来,却令李璟如沐春风,顿时心中舒服了不少,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对于朝臣们的诘问也算暂时告一段落。 冷静过后,李璟重新下旨,将孙晟、冯延巳二人“同平章事”的头衔一起摘去,但念及二人多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加上众朝臣求情,还是保留他们左右仆射之职。 接着针对北伐之事,经过群臣商议后,李璟决意遣孙晟为使,即刻北上前往兖州前线,面见周国皇帝郭威以谈判和议之事,同时令枢密使陈觉及燕王李弘冀即刻整军南归,待回朝后一一问罪。 而平叛一事最为紧要,李璟当即下旨,封刘仁瞻、李源二人为寿州正副招讨使,专司平叛诸事,又令齐王李景达挂帅、冯延巳为监军使,调集江南禁军六万火速北上增援。 皇帝的旨意很快便从国都金陵传遍了各地,南唐内外交困的危局人人皆知,一时间举国臣民惶恐不安。 而如今秦淮河畔的酒家茶肆中,金陵的文人士子们自然免不了为国忧愤一番,但他们的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了朝堂,此时孙冯二人竟同时罢相,两派大受打击,正是政局大变之时。此番难得机遇,某些郁郁不得志的人物,只怕要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