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武平兵马正在狭窄冗长的山道中疾行,虽然晨曦依旧淡薄,但透过稀疏的林间仍能感受到些许暖意,两侧山巅始终云雾缭绕,朦胧难见真章。 对初来乍到的武平军将士来说,远近迷蒙的感觉极为压抑。 或许是久闻蛮兵的狡诈,纵使出发之前,他们已分明听闻李大帅与沈弘的对话,但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只顾埋着头紧跟大部队前行,希冀早点走出古道,身旁的树木再过依稀却总感觉十分阴森,不时响起的飞鸟怪叫,更是亦步亦趋地在上空跟随,令人十分不安。 罗二虎骑着马走在最前,身旁有自己麾下的几名偏将以及百余名亲卫骑兵护卫着,这些将士都是经过主帅李源允准,从亲从军中特意挑选出来的,很多都是先前在金陵李府中充当亲兵的老人,众人之间极为熟识,感情自然不用多说。 此时罗二虎正拽紧缰绳策马疾行,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脸色却极为平静,因为他向来相信自家大哥李源做出的决断,斥候从昨夜到黎明已经莫得一清二楚,此刻自己又亲眼目睹两侧的山林如此稀疏,更是放心不已,若真的有蛮兵潜藏,稍微风吹草动早就暴露了。 古道不过十余里,似乎确如斥候所报,此间并无敌情。 武平军将士们一直提心吊胆,眼看便很快要走到尽头,远远望去,这条倾斜而下的古道便如同一柄利刃般,将两侧壁立的高崖一剖两半,而道路尽头,似乎是一片空旷之地,只有杂草丛生。 于是众将士脸色更发急切,连忙跟着主将罗二虎加快了脚步,冲着尽头的豁亮疾驰而去。 ...... 溪州城外十五里处,正是号称五溪通衢的会溪寨,此五溪即靠西的麻溪、江洋溪、双溶溪,与靠东的婆婆溪、太平溪,五溪自酉水上游分流,又鬼斧神工般神奇地在此汇聚。 早在先秦时期,不知是哪位圣人寻访到此,又传达了洞溪蛮人诸如“天一生水”的思想,即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由水变化而生成的,把水看作是万物之母,自此洞溪诸蛮曾一度将会溪寨当做各族共同的圣地,时常在此祭祀鬼神祈求上天。 彭氏家族入主溪州后,虽然尊重并顺应当地习俗,更是把与楚王马希范盟誓所立的铜柱挪到了这里,修建山亭守护,以表彭氏尊崇圣地之意,但同时也敏锐地察觉了此处地势险要,又是通往辰州的必经之路,于是数十年来都有分驻士兵在此守卫的习惯。 此时会溪寨中,一座看似简陋的偌大营帐,正搭建在林间的空地上,前后四周都以伐林木遮掩,甚是隐蔽,帐内更是别有一番洞天,里头摆放着精致的桌案,以及栩栩如生的战场沙盘。营帐周围的空地上,更有只以林草随意搭成的上千上万的篷洞,密布在整个会溪寨各处。 早在三日前,洞溪蛮兵便在此等候多时了。 当哨探来报,并且得知李源大军已横亘在古道之外扎下营盘时,溪州副都督田弘祐便果断下了军令,任命自己的亲弟弟田弘贇,以及向氏部族首领向宗彦为讨贼正副都统,带着一万蛮兵出城屯驻会溪寨。 对田弘祐来说,如今他的一切希望,只寄托在向宗彦所献的计策上,若是毒瘴的杀伤力真能如他所言,那么李源的武平军定然要折戟于此。 特地随向宗彦返回部族中,亲眼目睹毒囊的制作过程后,田弘祐终于心头舒缓,脸色现出极为兴奋的意味,便立即放心地将部分兵权交给这名昔日结仇的向氏族人。 当然,田弘祐也并非那么好糊弄,开战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为了以防万一,又果断地将亲弟弟,平日与向宗彦闹得最凶的田弘贇,放在正都统的位置上加以钳制,并且暗中授与临机处置之权,只道“向氏有异,立斩无赦”。 因此,自从两人领兵进驻会溪寨后,向宗彦面对颐指气使的田弘贇,简直跟喉咙噎着一只苍蝇般恶心,但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默默忍受不语。 古道之外的消息不断送来,田弘贇对武平军的行动渐渐知晓,蛮兵哨探极为狡猾,他们生长于山林之中,又善步行跋涉,与唐军斥候轻骑完全不同,几乎都是单兵出外,能极好地掩藏行迹,而李源大军的连营彻夜烛火通明,他们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但田弘贇对于武平军的大营情形,压根儿就不关心,好歹也是田氏一族中算是才能突出的武将,他十分明白古道中林草十分稀疏,并不适合伏兵突袭,而且单靠手中的兵力与装备,敢袭击李源守备森严的大营无异于找死,何况武平军的大量斥候轻骑早已散布在外,随时可以预警。 至于部将献上的火攻之策,在闻听斥候回报,李源将大营外的木栅涂抹上厚厚的泥土又蒙上兽皮后,田弘贇果断拒绝了这个建议,不得不说有彭师裕在那唐营中,还当真是把蛮兵的作战习惯朝李源说得透透的,十分令人头疼。 此时田弘贇关心的,只是武平军到底来不来,何时开拔沿古道前进,一旦对方敢出古道,那便是大战的开端,也是自己建功立业绝好的时机,毕竟有毒瘴这等杀器在手,怎能不信心满满? “报!唐军散出探马,正沿古道向我溪州探查!” “报!唐军哨探已从古道回营!” “报!唐军大营号角齐鸣,正在营门集结!” ...... 从黎明时分起,蛮兵的哨探便如流水般将最新情报,禀告于营帐众将,而田弘贇只是云淡风轻地摆手应道:“知道了!再探!” 直至听到了一声:“报!唐军兵马已出营门,正沿古道疾行!” 田弘贇顿时打了阵激灵,沉不住气地一跃起身,大声问道:“可曾看清有多少兵马?” “回都统,此次出营的唐军兵马,旌旗铺天盖地,队伍密密麻麻,瞧那阵势恐怕、恐怕得有两三万人!小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赶紧回来先朝都统禀报!” 田弘贇激动地用蛮语叫嚣了一通,接着眼珠子血红,大声喝道:“来得好!传我军令,命古道前的弟兄们做好准备,待唐军兵马过半,便让他们尝尝我洞溪毒瘴的厉害!此战务必全歼来犯之敌,教那李源尸骨无存,下去跟那汉朝的马援作伴!” 几名蛮族将领刚要接令前去,却见向宗彦拦住去路拱手说道:“都统,唐军如此声势浩大进军,末将总觉得有蹊跷!那李源可是唐国名将,万一来者不是唐军主力,而是一支疑兵,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毒瘴么?此番制毒的粉末十分珍贵,都是我部族多年收集,得来极为不易......” 田弘贇冷眼瞟了向宗彦一眼,接着轻蔑地说道:“大敌当前,我洞溪各族需同仇敌忾,向都统怎么吝惜起区区药粉来了?哨探已汇报得一清二楚,唐军兵马至少两三万人,这还不是主力?如此大好时机,你竟敢拦阻本都统军令,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是那彭家逆子的内应不成?!” 当众说出此言,如同诛心之举,向宗彦正要急言争辩,却见田弘贇径直偏头朝几名蛮将问道:“此次准备了多少毒囊?” 一名蛮将连忙回道:“回都统,末将草草算过,大小共有五千多枚,这几日北风正起,古道外头高过一丈的林木也皆已遵令伐尽,这些毒囊对付唐军这两三万人应是足够了......” 田弘贇大手一挥,果断喝道:“不必多言了!尔等速速前去,毒囊不论有多少,全部给本都统用光!毒瘴一起,你们切记服下解毒药粉,全军上前冲杀!不管是那李源还是彭家逆子,所有唐军一个不留!”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