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猛,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快让开,难道你要害了都督的骨肉么?” 田猛似是开始有些动摇,真让开了几步,随后冷冷道:“夫人,既然你身上有了都督的骨肉,先行返回部族避难自无不可!不过前头百姓正在疏散,人多眼杂保不齐有歹人,末将为保护夫人所想,只能请夫人再忍耐片刻,待百姓撤离后,末将亲自挑选一百精兵护送夫人出城!” 这等拖延战术显然逃脱不了吴向菱的心眼,只见这妇人又要撒泼,忽而从马车里头传出一声清亮的小儿啼哭,令吴向菱脸色顿时煞白,紧接着将头赶紧缩进车厢里。 马车上哪来的孩童?吴向菱面色如此慌张显然有异,田猛寻思了片刻,忽而心澄眼亮地反应过来,目光敏锐地朝身后蛮兵示意着,待众人将车驾包围得水泄不通,田猛开始壮起胆子喊话道:“夫人!可是有孩童在车上?” 而等来的回应却是一阵无声。 “夫人!为何不应答?夫人?”先礼后兵,田猛耐心地问过几遍后,终于按捺不住,径直伸手将车帘撩拨起来。 “阿滔?!果真是你!” 田猛大惊失色,此时已被吴向菱死死抱紧捂住小嘴的孩童,这张熟悉的小脸不正是彭师裕的儿子彭允滔么? 彭允滔何许人也?昔日作为彭氏长房长孙,在这溪州城可称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而纵使彭氏后来倾覆,其父彭师裕败逃,到底他的母亲是田思漾,更是溪州新主田弘祐最宠爱的外孙。 这名年仅五岁的男孩,自然备受洞溪各部族关注,这便是身上同时流淌着两族血液的好处,不管是父族还是母族哪一头得势,对他来说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情,生活自然不受影响,甚至比以前过得更加滋润。 直到田弘祐身死、田弘贇上位,田思漾及彭允滔仍然住在都督府里头,一切生活如旧。而此时五岁的彭允滔离开母亲的照看,竟出现在了欲奔逃出城的吴向菱车上,显然是太过古怪。 瞧懵懵懂懂的彭允滔此时娇嫩的脖子被吴向菱箍得紧紧的,小脸已是涨得通红,泪水同时扑朔扑朔地掉着,田猛心有不忍,赶忙拱手低头道:“夫人,还请您快松开阿滔!可别千万别伤了他!” 吴向菱惴惴不安,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见怀中的彭允滔确实已面色涨红嘴唇发绀,似乎快喘不过气来,到底还是松开了手臂,男孩即刻“哇”地一声害怕地哭了出来,大声哭喊着要去寻母亲田思漾。可无奈瘦小的肩膀仍被身后的吴向菱紧紧摁着,气力太小难以动弹。 “夫人,您要出城自己走就是了,为何要带上阿滔?外头危险万分,若是阿滔生了闪失,该如何向彭夫人交代啊!对了,彭夫人呢?她可是阿滔的母亲,怎么没在身边——” “彭夫人?”吴向菱忽而脸色一沉,冷冷地笑道:“你们总喊她彭夫人彭夫人,却害了她夫家彭氏一族三十余口,真是无耻之尤!这孩子知道他太爷是怎么死的么?知道他阿爷是怎么被逼走的么?” 田猛禀着面孔,目光尖锐径直应道:“夫人,莫要胡乱开口!阿滔还小,自有他的阿母照顾,不劳您费心!这样,您便将阿滔交给末将罢......” “交给你?让这孩子死在兵荒马乱之中?我告诉你,是田思漾让我把他带出去的,否则我才不乐意照顾旁人的孩子!不信你自己去都督府问她!你别忘了,这彭允滔不仅姓彭,更是田弘贇的侄孙,同样流着你们田氏的血,如今我要返回部族,一同把他带上有何不可?” “这......”彷徨之际,偏头瞥见城门洞里头的百姓已疏散了不少,田猛闭上双眼,拱手道:“罢了!那末将现在便挑选兵士,尽快护送夫人和阿滔出城!” 吴向菱不再反口,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径直把车帘放下,冷声回道:“嗯,有劳你了!” ...... 溪州南城门,当武平大军的最后一轮“天火”飞越极远的距离坠落于城中后,躲在瓮城里头的田弘贇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斗志,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看着敌军是如何将溪州南城变成一片火海,心中的绝望难以形容。 在一旁同样攥紧双拳,浑身微微发颤的龚朗芝哪里还能跟方才那般强装镇定,他也万万没想到唐军投石机的威力竟然与昔日彭家太爷彭士愁所描述的,相差得如此之远! 更尴尬的是,在城头上公然出言轻视投石机的正是自己,这才间接导致蛮兵猝不及防,以致遭受如此损失。此时虽然都督田弘贇没有出言怪罪,但大难临头的蛮兵们仍是不约而同地朝这名龚氏首领投来怨恨的目光。 耳边无休止的天火轰击声仿佛渐渐停顿了下来,为确保安全特意又等待了片刻后,田弘贇和龚朗芝才试探着从瓮城里头走出来,令一众蛮兵在前开道,匆匆赶回城墙边,沿着血水火光混杂的石阶,重新小心翼翼地登上了一片狼藉的南城头。 远远地望着武平军阵中,兵士们正在投石机旁不知鼓捣着什么,似乎将绳索套在战马上,一头又连着投石机,更有多名光着膀子的力士正在摩拳擦掌,田弘贇哑了咽口水,心存侥幸地说道:“唐军到底又要作甚?难不成巨石用尽,要退兵了么?” 龚朗芝此时正睁大双眼观望着,随即朝城下啐了口唾沫道:“不对!都督您看,那些战马的马头分明是朝着咱们城池的方向,这次唐军不知又要将投石机推进多少步!都督,不可再让他们发射巨石了!眼下南城已经全毁了,若是再靠近百步,瓮城可就保不住了!瓮城再毁去,儿郎们可就无处掩身了!” 田弘贇闻言一脸悲愤,万分慌乱之际,挥掌狠狠地拍在了身前一处碎裂的垛口上,引得掌心鲜血直流,破口大怒道:“入他娘的唐狗!不敢正面交战,反倒搞这种卑鄙的伎俩!实在恼人!可恨咱们的弓弩射程不足,否则本都督定要将投石机旁那些个唐兵一个个弄死! 唉!本都督几年前便曾劝过那彭士愁,需设法搞来一些汉人的守城弩,可他却认为汉人打不到溪州城,只道太过耗费钱货!若当时他听了我的话,咱们岂会在这儿白白挨打,受这份闷气!娘的彭士愁......” 先前骂了半天田弘祐,此时田弘贇莫名其妙地又骂起了死去的彭士愁。 见这位都督并无良谋,只在一旁自顾怨天尤人,龚朗芝眼见城下的唐军开始有了动作,下定决心,咬牙拱手大声道:“都督,骂彭家太爷也是无济于事!唐军的抛石机马上便要抵近,咱们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还请都督必须速速决断! 都督,既然弓弩派不上用场,咱们也毁不去唐军的投石机,不如干脆孤注一掷,整军出城杀过去,真刀真枪与唐军决一死战!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也要死得爽快!总好过在这儿眼睁睁瞧着城池毁去,实在是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