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城头上,汉军主帅潘崇彻以往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已是遍布黯淡。 实际上,当瞧见武平军的骑兵突然从后方杀出,又生生截断了城下汉军的大举冲锋时,潘崇彻已是立刻意识到这场仗苗头不对,武平军似是早就留有后手,这支勇不可当的骑兵许是有将五六千汉军尽数吞下的意图。 于是潘崇彻疯狂下令,欲让城下被截断的汉军后队兵马,拼死突破两千骑兵形成的屏障以扭转战局,而汉军士兵们亦不得不在主帅的催促下悍不畏死地往前冲。岂料武平军这两千骑兵皆是精锐,在那名白须老将的带领下,竟然在汉军阵中游刃有余地来回践踏,每推进四五步几乎便要付出上百人性命的代价。 虽然汉军暂且靠着人数的优势,有时十余人拼死拦截,亦能将高速冲锋的一名武平军骑兵击杀于马下,但双方的战力显然是不对等的。倒并非是汉军士兵不善战,而是野战之中,步军对上马军本就有些吃亏。 最重要的是汉国本就少骑,故而对付骑兵的经验亦是极少。自汉国建立以来,交战之敌无非是接壤的楚、唐、闽三国,数十年来算是胜多负少。其中楚闽二国少马,自是步兵为主,而与南唐的大规模作战,自然便是先前在桂管的一系列战役。 南唐自然是不乏骑兵,但皇帝李璟派往桂管参战的边镐张峦大军却仍是以步军为主,只因这支军队的核心战力,便是号称江淮步军之首的赫赫有名的黑云都。而这支由杨吴太祖杨行密亲手建立的黑甲亲军,在五代十国有着浓重的传奇色彩,父子兄弟同征入伍,血脉承继从军,数十年来鲜有败绩。 无数人曾幻想过这支昔日打下了江淮版图、奠定一国霸业的军队,到底会如何辉煌落幕,却万万意料不到,这些堪称江淮最勇猛的军士,最终会被两个庸人全数葬送在岭南不毛之地,成为南唐永久的殇痛,亦成了潘崇彻青史留名的垫脚石...... 故而今日,汉军才算是真正领略到骑兵野战的可怕之处,来自于李源麾下的武平军。 眼下这些精骑人数远远不如汉军,却能如洪流一般来回汹涌冲锋,配备的长枪刀剑锋利无比,盔甲更是比汉军要精良许多,往往要在他们坚硬的盔甲上劈砍五六次才能将他们击杀,而高速冲锋的骑兵却只要抬手轻轻一挥便足以让汉军士兵开膛破肚,甚至缺胳膊断腿。 光靠装备与兵种的压制力,纵使汉军士兵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次次冲锋上前,最终还是一次次地被武平军骑兵轻易斩杀。仅仅半个时辰,被切割包围的汉军前队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死伤已经超过两千余人。 潘崇彻如何能不心焦?惶恐和焦躁之中,眼睁睁看见城下的汉军精锐不断覆灭,而后又看到了一头又一头发狂的战象竟被武平军设法放倒在地,激起大片黄色扬尘,心头也随之激起寒意。败象将现,当潘崇彻命人吹起号角,试图下令撤退时显然是为时晚矣,号角的召唤完全不起作用。 随着战象一头头或倒下或逃离,武平军的骑兵得以自如地冲锋重新打通进攻的通道,后方大队的武平军步兵亦放开手脚开始以绝对优势兵力绞杀,城下的汉军已完全失去控制,尽皆玩命地掉头奔逃。 但这还算不上最坏的消息,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潘崇彻紧张顾盼,却忽而发现寻不见身旁那几名大将的身影了。如此紧要关头,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本该各司其职,时刻准备领兵出战,但现在他们已经无影无踪了。 潘崇彻心头即刻如坠冰窖,大声怒斥了几句后,急忙一面派人四处寻找,一面不得不独自指挥接下来的作战,但失去这些大将在身边,潘崇彻便是孤家寡人,眼下胜负不过瞬息之间,一道军令或许便能决定生死,而一旦失去可以商议的对象,即将做出的很多决策,连潘崇彻自己也恍然不知到底是对是错...... 但对面的武平军主帅柴克武,显然不会给敌军留下任何踌躇的时间,不多时潘崇彻再度放眼望去,战场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一头战象的雄伟身影,汉军前队自然是尽数覆灭了。而后队仓皇奔逃的军士眼下亦是挨个送命,只有几百个跑得快的此时正疯狂地在城下哭嚎,祈求主帅潘崇彻下令开城放他们进入,得到的却是城头上无声的回应。 武平大军并没有停止追击,始终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戮溃逃的汉军士兵,阵前的骑兵亦在重新整顿阵型,看来很快便要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了。 “败了,败了......”潘崇彻长髯微微发颤,木讷地喃喃道。此时这位南汉第一名将,不仅是悔意丛生,而是彻底醒悟,自己实际上离胜利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今日、昨日、包括先前一段时间对于武平军做出的各种浅显而冒险的判断是多么的愚蠢。 短短两日时间,抵达辰州城时,自己有着一万五千多兵马,还有引以为傲的一百多头战象,哪怕今日开始战斗的时候,麾下还有一万两千余人,而现在不仅象骑尽皆失去,更是生生折了一半的兵力! 眼下剩下的这六千多名汉军将士,孤军守在辰州城这座易攻难守的弹丸小城,无粮可用,无坚可依,加上方才战场的震慑,连身旁的大将都暗自逃奔,人心早已涣散。明眼人都清楚,只要武平军正式发动攻城,无需交手,城里的汉军便会溃散。 “都统,这仗不能打了!再打下去要全军覆灭了......”一名亲卫鼓起勇气满脸惊惶地叫道。 “是啊,都统!眼下只能设法保存这六千多兄弟,再打便全没了!” 换作平日,此等惑乱军心之言必被潘崇彻下令严惩,但此时本就心生绝望的他,望见周遭的军士已是一个个转身俯首,皆哭丧着脸出言哀求,唯有感伤与哀叹。 “不打又待如何?难道你们以为这辰州城守得住么?”潘崇彻嘴角挤出一丝苍凉的苦笑,手指着城下浩浩荡荡的武平军,挑眼时前额褶皱突起,宛如此时心头难平的苦涩。 随后再回头望向辰州城内,昨夜的火焰蔓延到了城中的各个角落,烧得如火如荼浓烟滚滚,如今已然是一座空荡荡的废墟之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