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朱济抹着汗道:“沿着前头那道河走便是了,那个……彭国公有令,此处所有人等皆不得涉足,恕末将不能再带着大都督往前走了,再多走几步,只怕末将的头颅便要被彭国公砍了......” 李源自然不会为难于他,点了点头皱眉道:“就这么往前走么?可否告知彭家娘子具体住在何处?” 朱济手往月光下的草地上指着北方道:“只需沿着这道暗河往前再走一里,便可见一座小屋,小娘便住在里头。末将虽然没进去过,但那间屋子还是容易寻见的,毕竟这是一片林间的空地,听闻当初老太爷打算引这道暗河灌入护城沟渠,因而伐空了这一带的树木。 但后来不知何故,却放弃了这个想法。这片地方并不大,小娘的住处必能找到,只是……这大半夜的,末将建议最好还是不要打搅小娘的好......毕竟、毕竟……” 朱济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不好说透,既不敢得罪李源,又不想让李源贸然闯入进去...... 李源顿了顿,随即微笑道:“朱将军,本都督和彭家娘子的关系,你可知晓?” 朱济些许发愣道:“如何不知?我洞溪上下无人不知大都督和小娘的事情。” 李源尴尬地笑了笑道:“嗯,既然知道,便不必劝阻了。按照你们洞溪的习俗,她便该是本都督的人么?夫君去见自己的娘子有何不妥?” “这……”朱济的眼神明显闪过一丝生冷,随后快速恢复淡定自如的模样,拱手道:“大都督说的是,确实并无不妥!” 实际上,若以洞溪的习俗,眼前这位李大都督的确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去见彭清盈,那是他作为丈夫的权利。 只不过包括朱济在内的洞溪人到底对这位大都督有些微词,不管李源功勋再大、名声再响,不可否认的是,在先前的溪州大战中,他的兵马尤其是威力恐怖的投石机给洞溪臣民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后来洞溪百姓又以为李源将洞溪之主的小妹彭清盈弃若敝履,害得她年纪轻轻,却只能独居山中,各部族多少青年才俊生怕再也见不到彭清盈那俏丽可人的模样了,所以他们从心理上对李源其实是有些排斥的。 “那就是了。既没有不妥,本都督便进去了。不过你放心,若彭小娘睡下了,本都督自然不会打搅她,我乃堂堂大唐朗州大都督,绝不会做唐突失礼之事。” “啊,这个是自然!大都督请轻便,但末将和您麾下的将士却是决不能踏足进入的。” 李源点头道:“好,那他们便跟你一同留在这里。嗣昌,你便带着卫士们在此处等我便是,不必跟着来了。” 林嗣昌赶紧拱手道:“大都督不可!末将怎可让你一人前往?万一——” “没有万一。”李源径直摆手道:“不必多言了,本都督是去见一个女子而已,又不是闯龙潭虎穴,尔等听令就是!” 林嗣昌只得低声称是,随后李源呼出一口浊气,沿着河岸迈步而出,朝朱济所指的正北方向行去...... 河岸两侧空地的面积的确不大,左右不过里许方圆,李源走不多时,便看到了远处月光下一片粼粼的波光旁,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水面的波纹在月色照耀下闪耀着银光,映衬着屋舍同样栩栩如生,依着身后黑魆魆的山崖,伴随流水的汩汩之声。这是静夜之中,浑然天成的动静结合。 李源信步而行游目四顾,很快便走到这座小小的两层木屋前,一盏橘黄的笾灯挂在廊下,柔和的烛光在月色下毫不惹眼。 李源轻轻地走过去,站在屋舍的木阶上凝立不动,听着屋里的动静。但整座小屋都静悄悄的,并没听到任何的人声。 从周围的景象来看,这间小屋肯定是住着人的,因为地面打理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这绝不像是没有人住的地方,毕竟这种深山老林的地方若是无人居住的话,怕是十天半个月小木屋周围便会杂草丛生了,想来此处必定便是彭清盈的住所了。 只是此刻夜太深了,很快便是丑时了,月亮即将隐去,彭清盈定然已经睡下了。 李源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闯入彭清盈的闺房之中,于是缓步离开小屋来到河畔,沿着依稀可辨的小径缓缓踱步。 深夜愈发静谧,突显河水的轻轻轰鸣之声,清风拂过周围的山林,不时发出挲响,山林里不知名的鸟儿亦发出恬然自得的呢喃之声。 空气中吹来的林木清香,野花芳馥,以及水雾清新,一股脑儿地袭入脑际。 身处此地,各处感官都得到了极大的享受,让数月以来久处战场的李源突然感到心神无比地安宁,心境十足地平和。 很快久违的倦意袭来,李源索性轻轻蹲下,又躺在河畔一片松软的林地下,仰望天上的星辰和飞速移动的云朵,不知不觉闭目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源被清冽冰凉的水珠激地清醒过来,睁眼间便看到河面上泛起的水雾已然蔓延至头顶,整个面孔都感觉湿漉漉的。 一惊之下,李源赫然坐起身来。但见周围阳光灿烂,青山静立,清水如珠,正是天高气爽之时,一片宁静祥和。 只是酣睡之时,随着流水飞溅的水珠将自己的衣服和头脸尽数打湿,原本整洁崭新的衣袍仿佛有些狼藉,李源不禁哑然失笑。 阳光斜斜从东面的山壁照过来,这一觉睡得十足安稳,竟然不知不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李源连忙就着清澈的河水洗脸漱口,用布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后,起身朝四五十步外的小木屋眺望,但却没发现彭清盈的倩影。 忽而清风中一阵轻柔的歌声传来,悠扬婉转,曲调缠人,静立倾听,令人如痴如醉。 李源立即朝着小木屋行去,重新回到屋门前的木阶下仔细倾听,那轻柔的歌声显然是从木屋的背面传来的,李源忙沿着屋边的木阶转向屋后。 在一大片璀璨秋黄的果树林丛,李源终于看到了那道掩映其中的曼妙身影。 彭清盈依旧穿着一身简单的皮裙,只是上身加了一件紧身花布短衣,头上那道银色丝带,将满头乌黑的秀发挽在脑后,袖子轻轻挽起,一只手拿着一只小小的竹筐,另一手轻轻伸出在不知名果树上麻利地采摘着,口中轻轻哼着小曲儿,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那粒细细的美人痣在阳光下显得妩媚至极。 李源微笑着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彭清盈,心中忽然觉得,这位向来活泼的女子似乎也有温婉柔顺的一面,此时融入在这片自然美景之中无比和谐,看着眼前这种安逸美好的情景令人甚是享受。 彭清盈此时正不断地采摘着果实放入竹筐之中,清风徐来,将一缕发丝在额头吹乱,连忙直起身来用手去整理额前的乱发。 忽然间,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木屋后的木阶上站着一个人,彭清盈径直吓了一跳,诧异转身看来,只一瞬间,手中的竹筐掉落在地上,里边采摘的小小的果实洒落一地。 “彭娘子,在下有礼了。”见彭清盈看见了自己,李源拱手躬身行礼道。 彭清盈似乎惊得有些手足无措,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来,愕然问道:“怎么是你?你是如何到的这里?” 李源并未答话,只是点头走近,来到彭清盈面前看着地上散落的果实,轻轻摇头道:“都怨我,辛苦你采摘了半天都洒了,我帮你捡起来罢。” 说罢伸手拿起竹筐,蹲下身子拾取散落在草地上的果实。彭清盈呆呆而立,任由李源将竹筐从自己脚边拿走,只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这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李源飞快地捡拾完果实之后,将竹筐递过去笑道:“怎么?你我才分别多久?你难道忘了我是谁了么?” 彭清盈忽而奋力摇了摇头,又眨巴眨巴灵动的双眼,随后不知怎地,脸上红晕开始褪去,却变得煞白起来,语声也变得有些平常道:“李大都督,你来此作甚?这回你来溪州,莫不是我洞溪又有战事了么?” 李源摇头微笑道:“洞溪刚刚大定,怎会再起战事?你想多了,我是奉朝廷旨意,前来向你长兄宣旨的。对了,这回陛下不仅允准让你长兄担任溪州刺史一职,更是封了彭国公的爵位,从此你彭氏一门可就是国朝显贵了。” 彭清盈仿佛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轻轻抬手抚胸吁了口气,接着凤目轻瞟李源一眼又道:“嗯,没有战事便好。我很久没下山,这些事确实不知道...... 不过,你到这里来作甚?小女子这里寒舍简陋,大都督何必屈尊到此,但有吩咐,命人传话便是。” 李源笑道:“听说彭家娘子跑到乌山下隐居,我作为朗州大都督,洞溪三州如今都是我的治下,来探望探望溪州刺史的妹子有何不可?莫非你不欢迎我么?” “探望我?”彭清盈神色有些游移不定,眯着长长的睫毛蹙眉沉思。 李源点头笑道:“正是。哎,你可知我昨夜便已赶来,却生怕惊扰了你的闺梦,只好在这河边露宿一宿,连衣袍都打湿了去,直到今晨才敢来探望你,如今你却站在这里发呆,连杯清茶也不请喝一口,这可不是洞溪的待客之道。” “什么?你昨夜便来了?” 彭清盈不可置信地惊讶道,随后目光流转打量着李源衣袍上湿漉漉的几片水渍,再度小脸不由得嫣红起来,嘟囔起嘴巴道:“半夜三更闯进来我这女子的住地,又未事先告知,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大都督,又怎好如此失礼......” 李源皱眉道:“看来你是不欢迎我了。令兄说过,整个洞溪之地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而且昨夜饮宴时他已告知了你最近的事情,我心中一直记挂着难以成眠,觉得必须得亲自来看看你才能放心。如果彭娘子觉得我是打搅了你的清静,那么在下就此告辞了。” 彭清盈沉默不语。 李源见此轻叹一声道:“罢了,本就只是担心你而已,现在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现在走就是。” 随后李源拱手行礼,转身大步而去。在木阶上缓缓走出十几步远,身后传来彭清盈清脆的说话声:“等等,既然来了,一杯清茶还是要请你喝的,你......你可是我大哥的上官,我可不想得罪你!” 仿佛做好了心里准备似的,李源立马回身,露出灿烂的微笑道:“那在下便叨扰了!” 彭清盈羞涩一笑,一手抱着竹筐,一手提着裙裾向小木屋当先走去,李源欣赏着她风摆杨柳般的腰肢,循着淡淡的果香一同跟着进了木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