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李源抵达了常州治下武进县境内。虽然人困马乏,但能够提前赶在晋军的船只之前抵达武进,李源也松了口气。
夜里,武进县城门紧闭,李源自然也无法进城。再加上人马疲乏,李源只得决定在北城外官道旁的驿站将就一晚,待明日天明时再进县城找到当地官员。虽然时间紧迫,但晋军的船队起码要到明日晚间才会抵达武进,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准备,倒也并非火烧眉毛。
一夜无话,次日鸡鸣时分,李源便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牵马出店。
骑着马行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大亮时,李源已经抵达了武进县北城门外。但让李源诧异的是,武进县北城门紧紧关闭着,城门口也见不到进城百姓的人影,连城楼上也空无一人,几面绣着“唐”字旗帜懒洋洋地在城头飘扬着。
李源朝城头喊了几嗓子,城头上连半点人影也不见出来。
正焦躁间,忽听“吱吱呀呀”的木轮转动之声从城下的小道上传来,放眼看去,却是一名百姓推着太平车从城下的阡陌小道自西往东而来。
李源忙策马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兄弟,敢问一声,这北城门怎地不开门啊?”
那推车的百姓上下打量着李源,抹着汗道:“你可是外乡人?不知道今日北城门不开的事情么?不但今日,明后两日也不开城门呢。”
李源心中一动,随后忙道:“我确非本地人,我从北边常州城来。但不知为何北城门不开啊。”
“从今日起,东门码头处,吴越国顾家的商船在码头上给咱百姓们平价放粮,武进县的官吏和兵士都去码头维持秩序了,人人都忙得团团转,哪里还有人手开北城门?放粮这几日,只开东城门,其余三城城门都关了呢。这不,我也是要前去码头领粮食的呢。”那百姓解释道。
李源虽不太明白他说些什么,但显然北城门是不会开门了,东城门倒是开着的,只能绕行东城门进城了。
李源有心询问一番内情,当下招手对那百姓道:“兄弟,你上马来,我载你一程,你替我带路,都是小河小道的,我怕我走岔了道。”
那百姓忙摆手道:“可不敢,我可没骑过马,恐得摔断了骨头。再说我这太平车难道丢了去?”
李源笑道:“放心,我的马儿可稳当得很。太平车嘛,很简单,挂在马屁股后面便是。”
说罢李源马上弯腰探手,一把抓住太平车的车帮子,单手将小车提起来,朝着战马侧后的钩索上一挂,用绳索稍加固定,倒也稳当得很。
那百姓欲带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只站在地下咂舌道:“哟呵,你这位小兄弟看着瘦筋筋的,怎地气力这般大?这太平车我一个人都搬不动。你这匹大马也是厉害,屁股后面挂着这重物,居然纹丝不动。”
李源呵呵笑道:“人不可貌相,莫看我瘦,骨头里都是肉哩。上马来罢!”
那百姓笨拙地爬上马背,坐在李源身后,李源一提缰绳,马儿往前便走,那人吓得一把抱住李源的腰。被一个大老爷们儿环绕腰身,李源虽觉得有些古怪,倒也只能忍耐了。
下了官道沿着城墙外的阡陌小道往东而行,虽然李源很想节省时间快点到达东门,但这一路上都是小道和池塘湖泊,小路像蛛网一般的密布,想快却快不起来。而且若非那百姓在后指点方向,告诉李源那条路是通向河边无桥可行,那条路上有小桥相连,定然避免不了会走很多冤枉路。
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但路上李源倒也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去年南唐的战乱影响太大,加上旱灾,由此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因为大旱又大乱的缘故,江南的粮价直线飙升,不法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百姓们却被迫以低价粮食向官府纳税,导致当地的百姓们都买不起粮食了。
面对如此局面,世代居于苏州吴郡的吴越国豪族顾氏,却主动表示愿意拿出巨量的粮食,以平价出售给邻国南唐的百姓,用意自然是为了救济百姓。如此善举自然是得到了百姓们的大为欢迎。
从去年秋后开始,每隔两个月,顾氏便从苏州调运好多船粮食跨境前来,武进县也分到了三船。所以到了平价分粮食的日子,武进县的县令和官员衙役团练兵卒们都去东门码头协助分粮。
故而其他几处城门因为人手所限便不开城门了,百姓们也都聚集到东门码头去按照户头买平价粮食,这位住在西边小村里的名叫孙大的百姓今日睡得迟了些,所以直到此时才抄北城小路往东门赶。
“你说,这是苏州的顾家?哪个顾家?”李源问道。
“就是顾家啊,这你都不知道?”孙大看着李源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如今谁不知道顾家?东南第一豪族,吴越国数一数二的大商贾?顾家家里良田万顷,家私亿万,富得流油。据说他们家和咱大唐也有些关系,先帝不就是在苏州殡天的么?”
李源恍然,这个所谓东南第一豪族顾家,估计就是自三国东吴时期传下来的吴中四姓之一的顾氏,至唐末世代累出高官,而在史书上也曾记载顾氏于唐末五代便因战乱,家族逐渐退出了政治场,朝着商贾转型并大获成功,凭借雄厚的经济基础一直繁荣鼎盛到了南宋时期,直到蒙古入寇才消亡。
李源没想到这顾家居然这么会来事,在这粮价贵如金的时候,竟然愿意拿出大批的粮食出来平价售出,而且还是惠及他国的百姓,这可不是一般的阔气与胸怀。
要知道这武进县只是个小县城,这里都能得到救济,更别提江南的大大小小的各处城池了,那该是多大的手笔。不过在李源看来,这些大商贾大豪族这么做自然是有他们的目的,花了钱得了人心,这恐怕才是他们此时站出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