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穹明轩时,叶棠采和秋桔已经热得一身都是汗,惠然连忙侍候着二人洗澡更衣的。 等叶棠采换了一身轻薄的夏装,惠然已经端了一盘冰镇西瓜放到了小厅的圆桌上。 “太太身体好些没有?”惠然说。 “嗯,瞧着挺有精神气的。”秋桔一边咬着西瓜一边说。 “等到了七月,咱们把娘接到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叶棠采说。 秋桔拍手:“这主意好,散散心。” 叶棠采想到的却不只是散心这么简单。马上,许瑞就要秋闱了,前生娘气死了,腾了进方,只要许瑞考中就能进门。今生,娘还活得好好的,叶承德怕是已经按耐不住了吧! 与其让蔡嬷嬷等人日防夜防,不如让他们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叶棠采一口把西瓜咬得稀巴烂的。 “姑娘,明天去太子府上,咱们穿什么衣服去?”秋桔对去太子府念念不忘。 叶棠采一怔:“就普通的就行。去年不是做了套冰蓝撒白花袄裙吗?就这套。” 叶棠采喜欢红色系衣裙,但大夏天的,穿着总觉得火辣辣的,冰蓝色瞧着凉爽。 “今年姑娘都没有做衣服,晚些儿再做两身,做曲裾或襦裙吧。”秋桔说。“柜子里几乎全是袄裙。” “我喜欢袄裙。”叶棠采放下被啃干净的西瓜皮。“襦裙也行,不要曲裾。” 秋桔也吃完了,洗了手,就到衣柜里翻衣服,然后又到妆桌前准备首饰。 第二天一早,叶棠采收拾整齐,就坐上了家里的马车,出门了。 走了三刻钟左右,终于来到了太子府所在的靖隆街。 太子府建址靠近皇宫,把整条靖隆街占尽,宏伟的府邸高墙回环,隔着被刷得雪白的高垣,只见里面高耸入云的亭台连绵一片,繁华鼎盛。 马车从大门经过,往右转入一条小巷,最后在太子府的东角门停下。 叶棠采下了车,只见守门的是两名卫兵,叶棠采递了拜帖,其中一名卫兵看了看,就放行。 叶棠采重新上了马车,待到垂花门处下了车,就见上次那名长相貌美,穿金戴银的丫鬟上前:“褚三奶奶来了,这边请。” “谢谢这位姐姐。”叶棠采笑着道。 那丫鬟笑着道:“奴婢名唤琴瑟,三奶奶叫奴婢琴瑟即可。” 叶棠采跟着琴瑟,跨过垂花门。 顺着青石道而去。只见周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楼阁交错,廊腰回旋,草木繁茂,远处高云楼高耸,宏伟壮观。 叶棠采跟着琴瑟走进仪门,往右拐,走了大约半注香时间,才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抬头只见烫金的扁额上写着“正华院”三个字。 叶棠采跟着她走进院门,远远的有丫鬟站在正屋的廊上,往里报:“娘娘,褚三奶奶来了。” 叶棠采便跟着琴瑟走到廊上,琴瑟就回过身,瞧惠然和秋桔道:“你们俩在等着。” 惠然和秋桔一怔,就应了一声是,就没敢动了。 “三奶奶,请。”琴瑟道。 叶棠采跟着她进了屋子,屋里没有明显的次间之分,到处青绿垂帘,雕花隔扇,往右看,就见一张檀木万字三围长榻,一名二十七八的贵气妇人正端坐其上,正是太子妃。 太子妃的发式妆容与上次一样,只换了一身金红的禙子。 “参见娘娘。”叶棠采连忙上前行礼。 太子妃瞧着下面的人垂首行礼,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子,便抿了抿唇,笑道:“起吧!” “谢娘娘。”叶棠采立起来。 太子妃细细打量她,只见她一身冰蓝袄裙,头上挽着简单的随云髻,只一个赤金桃花流苏簪子别在上面,就把她映得艳若桃李。 “上次的干花我实在喜欢的紧,这次请你也帮一帮忙。”太子妃笑道。 “妾身定尽绵薄之力。” “三奶奶,这边请。”琴瑟说。 叶棠采跟着琴瑟离开,出了屋子,原本让等在那里的秋桔和惠然不知去哪了。 不及细思,叶棠采只得跟着琴瑟走,正屋往左而去,就是一间小小抱厦,里面一张长桌上,摆满了牡丹花,长桌两边各放着一个厚蒲团。 “三奶奶,请你赐教了。”琴瑟笑着在其中一个坐下。 叶棠采坐到她对面:“也没什么复杂的,现在天气炎热,上面也没有水气,只拿着布来,把上面的灰尘探干净即可。” 琴瑟笑着点头,让小丫鬟拿来棉布,二人就开始忙活。 桌案前一大堆花瓣,这琴瑟也不叫别人的帮忙,二人细细的擦着,叶棠采想,这样擦到太阳下山不知能不能擦完。 叶棠采没有多问,只道:“对了,刚刚出门,我的两个丫头不知到哪了?” “已经让人招呼到外面坐着。”琴瑟笑道,“三奶奶放心,咱们难道还能贪了你的丫鬟不行?” 叶棠采笑了笑,没多话。 二人擦了一个时辰左右,突然有名青衣丫鬟进来,恭敬地道:“琴瑟姐姐,娘娘说,也做些玫瑰花吧!” “好。”琴瑟点头,对叶棠采说:“三奶奶,娘娘让做些玫瑰花,也不知摘花有没有讲究,咱们一起去摘。” “并无讲究,像平时一样摘即可。”叶棠采说着站了起来。 二人出了抱厦,刚才的那名青衣丫鬟早回来了,递给叶棠采和琴瑟一人一个花篮子,另又有三名青衣丫鬟垮着篮子等着。 “走吧!”琴瑟道。 叶棠采跟着琴瑟的脚步,一行六人朝着花园而去。 一路走来只见环山衔水,亭台楼榭,说不出的精致优雅,几人走过一处曲径通幽之处,便是一片玫瑰花园。深红、粉色,各色玫瑰盛开得如火如荼,陷在绿叶尖刺之中,有着一种辛辣的美感。 琴瑟回头对叶棠采一笑:“三奶奶,咱们摘花。” “好。”叶棠采含笑点头,从花篮里拿出一个小剪子来。“有没有说要哪个颜色?” “都行。” 花园极大,众人分散开来,慢慢地摘着。 玫瑰花刺多,摘花得小心冀冀,否则很容易刺伤。 太阳明晃晃地在头上,叶棠采专心摘着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晒得小脸红卟卟的,额上的发际被湿透,花篮里已经快满了。 “这日头毒辣,还是回去吧!”这时,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 叶棠采听着便浑身一震,正拎着玫瑰花枝的手一下子被刺破,豆大的血珠冒出来。 叶棠采痛得咬了咬唇,却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她听到的居然是男人的声音。这是太子的后花园,一般男子是不能自由出入的。 等等,那会不会是太监?太子常出入宫庭,而且他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所以他府里也用太监。刚才的声音也有点娘娘的。 “还是走走吧!”一个笑声响起。 叶棠采小脸微沉,若说第一个声音像太监,那这个笑声,却不是。 她左右看了看,却发现,刚刚还跟她一起采花的丫鬟早就消失不见了。叶棠采紧紧地捏了捏拳头,隔着一丛丛的玫瑰花,只见有两道人影缓缓走来。然后停在那里。 叶棠采微微缩起身了,不敢动。 “再过几天,就是七月了,八月初,侧妃人选就要定下来。”那太监道。 “本宫……不要那个张曼曼。”太子的声音温雅,而带着点矜贵的感觉。 叶棠采屏住呼吸,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张曼曼? “以皇后娘娘的意思,这张家不是勋贵,出身清正,其父又是大理寺卿,是待选三人里最适合的。而且殿下和娘娘也是早就应下了张大人不是么?”太监说。 太子手里的玉骨折扇轻敲虎口:“可是,这张曼曼……太丑了!” 隔着两丛玫瑰花的叶棠采嘴角一抽,突然有一种天雷滚滚的感觉。前生听得张曼曼落选,是别人没瞧上张曼曼。叶棠采便以为,是皇后嫌弃张家不够好得力,还是礼仪等不够。 不想,原因居然这么简单粗暴,太丑了! 其实张曼曼也不丑,只能平平无奇! 张博元长相随母,所以长得极为俊俏,但张曼曼却随了爹,委实一般。一张略宽的圆脸,五官平平无奇,用心打扮下,也能是中等的姿容。 “本宫以前没见过她……前儿个在母后宫里撞到……这长相,真是……”太子的声音很是抗拒。 “是殿下您自己跟娘娘说,让她做主的。”太监笑着说。 “唉!”太子轻叹一声。 “只是,殿下答应了娶,现在又不娶,如何向张大人交待?” “本宫也不缺一个小小大理寺卿。”太子淡淡地笑着,不以为意。“若是换了是四皇弟,怕会扑过去拉拢吧,但本宫,委实不需要。” 他外有母族和则妃娘家镇守大齐屏藩要塞,内有朝中肋骨之臣的妻族襄助,跟本不缺人。 “但也不好得罪吧!”太监小心冀冀地说。 玉骨折扇轻敲着虎口,没人嫌自己的位置太稳固的,太子自然也不会那般轻狂。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那就让母后找个借口塘塞过去。不过,若母后找理由,他们也会知道那不过是塘塞之词,那就让皇祖母帮一帮忙。就着人悄悄给皇祖母透点张家不好,或是张曼曼不好的事儿,她知道了,定会否定这桩婚事。皇祖母出面,那便怨不到本宫和母后身上了。” 太监笑了起来:“还是殿下高见。” 叶棠采双眼微闪,前生的塘塞之词是落到了她身上,今生…… “本宫想娶白如嫣。”太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念到白如嫣三个字,带着满意的味道。 “白家的六姑娘。”太监轻叹一声,笑了:“的确是个美人。” “嗯。” “可惜……白家已经两代没人出仕,实在没落。” “没落又如何,本宫也不缺这一点助力。”太子想着,又说:“但白如嫣……也长得太扎眼了。” 身后的叶棠采嘴角抽了抽,算是听懂了。 这个太子素有贤名,人人都称赞他文韬武略,德才兼具,不像梁王一般风流不羁,连娶的太子妃也是书礼大家的才女,后院里的姬妾更是个个贤惠,只看才不看貌。 所以太子府里的女人长相……唔,真是一言难尽! 其实再娶一个张曼曼,太子也是能接受的吧,但他又遇到了那个白如嫣,实在爱不释手,想了想,还是想要个美人。 “是啊,走了一个张曼曼,还有两名待选呢,那乌姑娘和包姑娘,其实长得也不错。”太监说。 但到底没有白如嫣那般容貌出众。 太子爱惜羽毛,不想担上好色和以貌取人的名声,可又不能三个待选都不要,反而选了不在待选之列的白如嫣,如此,人人都知道他只因白如嫣貌美,怕人说他图人色相。他的身上不想留下一点污点。 “殿下,奴才有一计。”太监低声道:“先按殿下的方法退了张曼曼,等到这个月底定下人选,在此期间再……” 太子听着就笑了:“不错,就这样办!” “日头毒辣,殿下还是回去吧!”太监说。 “走。” 二人说着就出了玫瑰园,叶棠采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等了一会,才急急地走出玫瑰园。 “三奶奶。”只见琴瑟站在不远处的一柳榕树下,看到她正皱着眉。 叶棠采心里把这琴瑟骂了一万遍,脸上仍笑着:“你们都跑哪去了?我的篮子都快满了,你们反而不见了人。” 琴瑟双眼微闪,笑着道:“咱们采够了呀!刚才奴婢在园子里招呼了几声,说采够了,咱们回去。当时有个丫头缠着奴婢说话,奴婢一时没顾得过来,等走到正华园,却发现三奶奶不在,所以这才回头来找。” 叶棠采只笑:“原来如此,倒是我摘花摘得太专注了,没听到。” “那,三奶奶快跟我回去吧。”琴瑟说。 二人便往回走,早有青衣丫鬟已经快步离开,先一步回到了正华园。 太子妃脸色沉沉地坐在榻上,下面的绣墩上坐着一名老嬷嬷。 那青衣丫鬟急急地奔过来:“娘娘。” “如何,太子看见她了吗?”太子妃冷声道。 “瞧那情形,好像没有。”青衣丫鬟说。 太子妃抿了抿唇,心里一时生气,一时又松了一口气。 “娘娘,是那个褚三奶奶吗?”那个老嬷嬷皱着眉道。 “是。”太子妃冷冷一笑,“冯侧妃那个下作货越发嚣张了,新的侧妃也快入门了,太子……好像要娶那个白如嫣。若她真的进了门,太子还会过来吗?自从筒儿走了之后……” 说着眼圈微红。她为太子生下了皇长子,但却在四年前不幸去世,她膝下只得一名小郡主,庶妃那里有一个男孩。冯侧妃娘家越来越势大,她得尽快再生下儿子,否则,总有一天会被取而代之。 但太子对她淡淡的,跟本就不来她的屋里。 她也想过提拔貌美的丫鬟上来,但总寻不到合适的。 直到那日在信阳公主府见到了叶棠采,这等容貌真是……不用实在太浪费了! 而且叶棠采又是那样的出身,夫家如此的卑微,嫁了个庶子本来就不甘心,自然越发爱慕荣华富贵,太子这样的权势在此,她能不动心? 她还是个妇人,被玩完还不用负责!也不会争着要名份,简直是一举两得!到时叶棠采与太子有染,她便多多抬举她,让她在京城有脸面,再赐她一些钱财,她还不依附着她?她时时叫叶棠采过来,太子能不来她宫里? 想到这,太子妃眼里还有些恨意,“也恨这个褚家没用,就这样一败涂地,把兵权让了出去。若非褚家不中用,哪有冯家出头的机会!哪有现在冯侧妃的风光。” 以前镇守国门应城的是褚家,褚家倒了,就是冯家! “娘娘这做法不错,就是为何让她到花园跟太子碰面?”那嬷嬷道,“应该让她待在娘娘你身边,再请太子过来,如此吊着他。他还要脸面,可不会这么快问娘娘,让他有求于娘娘,岂不更好?” 太子妃一惊:“嬷嬷说得对!瞧,嬷嬷不过是离开半日,我就犯错了。现在她还没碰面,倒是好。” 正说着,就见叶棠采跟着琴瑟已经直进了院门,太子妃立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