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苦命鸳鸯
天刚蒙蒙亮,一阵争吵声吵醒了郭信母子,也吵醒了整个村子里的人。
吵声越来越大。住在这个村子里已经五六年光景了,郭大婶母子还从未见到村民们互相争吵,以往郭大婶只是觉得乡民的心地淳朴,自然少了争端。昨夜听郭信说起这里的乡民原来都是隐居的羯族人,他们祖辈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了生存,自然视团结为第一要义,团结才会生存下去。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却有这般争吵。
吵起来的是相邻的两户牧民,郭大婶和郭信走到人群中央,只见一人身形瘦肤色古铜,颌下一缕山羊胡子,立在账外气的面红耳赤,指着对面之人不住口地责骂。郭大婶仔细看去,那面红耳赤之人正是贺横的爷爷贺洪老爷子,他是本村的族长,在村里剖有威望,平日里都是礼貌待人,今日让他这般气恼,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立在贺洪老爷子对面被贺洪老爷子责骂之人身形高大,虎背熊腰,有二十余岁年纪,正是与贺洪老爷子比邻而居的一户牧民,那人名唤连庭。其实羯族人本没有姓氏,入主中原时期,受中原汉文化影响,也都相继取了汉姓。
贺洪老爷子气的胡子乱颤、浑身发抖,口里历数连庭的不是。众人听了片刻便已经知晓。原来是村里有几户人家近几日相继丢失了盐巴。盐巴乃是大漠少有之物,大漠中并不产此物,须得到中原购买或者以物换物,珍贵的很。每一年贺洪老爷子都会派村里精壮的汉子一起到上京找汉人盐贩子换购盐巴,分给每家每户,各家各户都是谨小慎微使用,深怕一时用的多了,多日没有盐巴可用,须知人要是长久不吃盐巴,身上便少了力气,大漠里的人每日都是靠力气而活的,自然也就一日不可少了这盐巴。
贺洪老爷子责骂了多时,气喘病发,一时气喘连连,说不出话来。
那连庭满腹委屈道:贺爷爷,您也是明辨是非之人,我连庭平日里是怎样的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却听信他人之言,诬陷我是偷盐巴的贼,这岂不是在侮辱我连庭?
贺洪老爷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正因为平日里我自认为还算识人,认定你是个厚成的汉子,所以多日来大家丢了盐巴,有人怀疑你,我都不曾相信可是这几日夜里我几次在村里巡视,夜里见你多次偷偷出来,又在后半夜偷偷回去,你说,这又怎样解释?
连庭听贺洪老爷子这般说,面皮紫涨,低头不语。
众人见连庭不再言语,自然都认定他就是偷了盐巴的贼。人群中沸沸扬扬道:真没想到,我们族人中竟然出这种败类,还让他在住在这里干什么,真该把他赶出去
贺洪老爷子沉吟半晌道:我们草原人有一句话,天上的雄鹰不会盯着草里的虫儿,草原的汉子不会看着人家圈里的牛羊。你身为我们族人,做了这样的事,我也没办法,你走吧
连庭见贺洪老爷子要将他从村里赶出去,眼里噙着泪水道:族长,我连庭先祖是咱们羯族的第一勇士,当年杀冉闵手下恶贼几百人,力尽而亡。我虽不能光复先祖荣耀,也不能抹杀了先祖的荣光。族长既然不信我,我唯有以死明志
连庭说罢,从腰间抽出草原剃刀,猛力向胸前刺去。贺洪老爷子见状,慌忙出手拦住,只是那连庭用力太猛,虽贺老爷子拦了一下,也刺进前胸两寸有余,鲜血如注一般喷涌而出。
“连大哥,你又为啥这样死心眼”,人群中传出一声哭叫,还未等村民们反应过来,早有一人冲出人群扑向连庭。
众人看过去,那冲向连庭的是一位容颜娇美的姑娘,正是贺兰,这贺兰非是旁人,正是郭信的发小贺横的姐姐,也是贺老爷子的亲孙女,贺兰姐弟父母早亡,都是贺老爷子养大的。如今看到这般样子,人人都已经知晓,那连庭必是与贺兰双双爱慕,夜里多日出去,也是为了与贺兰花前月下相会,那连庭宁死不说,必是为了保全贺兰的名声。
连庭手握剃刀断断续续道:我我不能说出来,兰儿,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我没有福气
连庭话未说完,一口气再也没有上来。贺兰见连庭眼睛睁着,伏在尸身之上恸哭半晌道:连大哥,你放心,兰儿是你的。一语罢,贺兰拔出连庭胸前剃刀,猛劲向自己胸前刺来。众人大叫不好,待要阻拦时,早已来不及,噗一声,那刀早已深深刺入胸中,两位有情人伏在了一处。
尘沙四起,凉风潇潇,这莫名而起的沙风似也在为这对有情人鸣不平,草原人敬爱爹娘,因为爹娘给了自己生命,草原人珍惜爱人,因为爱人为自己繁衍儿孙,草原人更爱自己的尊严,因为没有了尊严的草原人,他在草原人的眼里就是那被猎人驱赶的孤狼,就如同那被草原人厌弃的狐狸一般,没有了尊严,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娘,连大哥既然喜欢贺兰姐姐,为什么不向贺横爷爷提亲呢?”,郭信不解地问道。
郭大婶叹息一声道:孩子,你不知道,那贺兰早被萧王看中,三年内就要纳为妃子了
谁是萧大王,他又凭什么一定要贺兰姐姐做他的妃子?郭信道。
郭大婶摇了摇头道:孩子,你还有些事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了。
郭信不懂,他不知道为什么有情人不能在一起,连大哥是个勇武的真汉子,贺兰姐姐是他看到的草原里最漂亮的姐姐,他们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那个萧大王又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坏,非要拆散连大哥和贺兰姐姐,贺爷爷为什么不能拒绝那个萧大王呢?这一切的一切,郭信都不懂,大人的世界就这么难懂吗,每次问这样的问题,娘总是说等我长大了就会懂的,我什么时候会长大呢?
这边厢贺老爷子和贺横哭天抢地,一旁的族人纷纷过来解劝,贺老爷子一心为族人,中年丧子,晚年又失去疼爱的孙女,族人们也都深感苍天对贺老爷子太过不公。
郭大婶看着几个精壮的族人将连庭、贺兰尸首抬走,看着大家将贺老爷子、贺横搀扶而去,一时间怔在那里。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当年她进郭家门的时候,也是满庭兴旺,后来中原战乱,四散奔逃,途中三位小叔相继病亡,郭太公和郭老夫人见儿子个个相继而去,忧伤挂怀,终致身子染上重病,心病怎能有药医,最后也相继去了。到得辽东,虽然属苦寒之地,终没有那中原战乱奔波之苦,倒是过了五六年的太平日子,夫妻二人与郭五妹也算是得享其乐了。怎知道几年前郭兴参加镖局大会,一去无回,郭五妹也不知现在何处,只有自己与郭信这孤儿寡母,郭大婶想到此处,不禁黯然神伤,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几日后,贺老爷子病了,贺横和好心的族人们相继守在身边照料老爷子,族人们自发的把连庭和贺兰葬了。没有了贺横,郭信只好一个人去后山的草原放羊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
村里的族人们还在议论着,到底是谁偷了盐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