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和浮沉子隐于窗户暗影之处,悄然向茅屋中窥探。萧元彻与瑜吉之间的谈话,被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浮沉子听了个胡里八涂,心中只是觉得萧元彻用来治病的丹丸,为何还要另外再备一份,还要麻烦瑜吉亲自送了去。莫非天子真的也有头痛的病症不成?便就真的有头痛的毛病,萧元彻为何自己不去送呢?浮沉子颇有些不解的看着苏凌。苏凌的脸上虽然仍旧古井无波,然而心中已然如惊涛骇浪一般,更隐隐有一股强烈的寒意来。便是他望向萧元彻的眼睛,也带了些许的看不透。浮沉子或许不明白,萧元彻和瑜吉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是苏凌却听得真切,想的明白。苏凌心中暗暗叹道,萧元彻啊,萧元彻,你到底是如何一个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是你,如今暗暗做下这样事情的也是你。肆意杀戮的是你,神龛前祷告的也是你。哪个是假的你,哪个又是真的你?苏凌明白,萧元彻怀中的丹丸跟哪匣子里,要呈给晋帝刘端的丹丸,虽然外形上,颜色上,甚至气味上都一模一样。可是,那用处,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同。萧元彻那几颗丹丸,就算是无用,吃下去或许无害,更或许能强身健体。而呈给晋帝刘端的那几颗弹丸,怕是无用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丹丸无用可保性命。若是丹丸有毒呢?苏凌原以为,这萧元彻真的便是如同那个时代那个司空一般无二。直到今夜,他亲耳所听,他忽然的想起浮沉子那个关于宇宙重叠拉扯的理论来。他萧元彻终究只是萧元彻罢了!想到这里,苏凌的心中颇有些落寞,再次缓缓地朝着茅屋之内看去。萧元彻又喝了几卮茶,这才缓缓起身,朝着瑜吉打了稽首道:“如今风雨欲来,还望老仙师在这风雨之中,能够独善其身,这承天观在这风雨中岿然不动啊!”瑜吉还了稽首,一副看透出尘之意,淡淡道:“贫道本就是化外之人,化外之人与洪福无缘,与清福有份。贫道参道多年,岂能不省得?”萧元彻闻言,昂首哈哈大笑,倒是对瑜吉的回答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道:“若说这乱世中,本司空还能信何人,怕也就仙师一人了......”瑜吉忙稽首道:“贫道实不敢当......”萧元彻又道:“既然如此,府上宫内事务颇多,我只能半夜跑来仙师这里躲清闲,如今却是不能耽搁的久了。萧元彻告辞了!”言罢,转身推了门去。一阵冷意扑面而来,萧元彻却似乎未曾感觉到冷,倒是瑜吉竟轻轻打了个冷战。萧元彻转过头去,笑吟吟道:“仙师乃仙体仙资,竟然比萧某还怕冷不成?”说完这句话,也不等瑜吉答言,朝着前方幽暗石道上轻声道:“我事已毕,回去罢!”话音方落,那幽暗石道出闪过一人,那人一身官衣,跟观外那暗影司人穿的一模一样。苏凌和浮沉子皆是认得这暗中之人,正是暗影司总司正督领——伯宁。两人暗自侥幸,幸亏未曾在那幽暗小道上躲了,否则便成了自投罗网。但见伯宁自暗中走出,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却忽的朝着送到门口的瑜吉仙师阴鸷的看了几眼。那瑜吉竟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伯宁的眼神。伯宁这才跟在萧元彻和瑜吉身后,刻意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朝着观门走去。待他们走后,浮沉子跟苏凌使了个眼色,两人从后窗轻轻飘进茅屋之中。茅屋不算大,除了神龛供台,桌椅之外,便是一张木榻。苏凌还没怎样,浮沉子便直奔目标而去。他来到神龛旁,用手在下面划拉了几下,便摸到了那匣子。那神情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绝世的宝贝一般,嘴都合不拢了。再不迟疑,浮沉子抱了那匣子朝着苏凌走去,方压低了声音道:“苏凌,哈哈好东西啊!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被道爷搞到手了。”说着“啪”的一声,将那匣子打开。甫一打开,便觉着一股扑鼻的清香迎面而来。苏凌和浮沉子朝着那瞎子里看去,却发现还有几颗红色丹丸静静的躺在匣子里。浮沉子张开手便将这所有丹丸全数划拉进手心里吗,忽的觉得自己这样做,颇有些不仗义。于是又留了两颗,放回匣中,低声道:“盗亦有道......”苏凌方想出口嘲笑他,却蓦的看见浮沉子抄起一颗丹丸便往嘴里送。慌得苏凌一把将那丹丸夺过,压低声音急道:“你胡乱吃什么?你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浮沉子有些不解,低声道:“废话,道爷当然知道,这可是瑜吉那牛鼻子炼制的仙丹,要不然皇帝能亲自来取?”苏凌斜睨了他一眼,方低声道:“脑子呢?你真以为瑜吉跟当今天子一心不成?这玩意是萧元彻给瑜吉的方子,他按方炼制的。这颜色和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应该是同萧元彻手中的丹丸是一样的,可是你就不觉的奇怪么?”苏凌说到这里,眼神不错的看着浮沉子。浮沉子一点就透,再看丹丸的眼神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让他害怕晦气的东西一样,一撇嘴,一抖手将那,些红色丹丸全部扔到地上,方才撇了撇嘴低声道:“苏凌,你的意思是这丹丸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难不成是毒药......”苏凌不动声色的道:“八成错不了......”浮沉子一脸震惊的望着苏凌,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声道:“那若你猜的不假,那这瑜吉只是假意逢迎当今天子,取得天子的完全信任,实际上他不过是萧元彻手中的一颗暗棋,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让天子完全信任他之后,用这毒丹丸......”苏凌有些笃定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说的八九不离十吧,我想这丹丸八成是什么慢性毒药......而且毒素成分颇小,否则馁宫也不会隔三差五的来这里取丹丸,更无人发现这丹丸里的秘密。”浮沉子一脸意外,低声道:“莫非那萧元彻竟然想要......”苏凌一脸看破的淡笑道:“这也难怪,当今天子春秋鼎盛,正是二十七八岁的青壮年,而萧元彻已过了知命之年,相比于晋帝,早已垂垂老矣。更况萧元彻有沉疴痼疾,他这样做也有这样做得理由。就算毒不死天子,留给他的子孙一个半死不活的晋帝,岂不是比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好上何止千倍?”浮沉子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指望着偷些仙药回去,可是却未曾想是这么个玩楞。白让咱俩费这劲。”苏凌蹲在地上,捡起一颗丹丸,先是闻了闻,方揣在怀中。浮沉子不解的问道:“你那这毒药干什么?”苏凌一笑道:“我想回去搞搞清楚,这丹丸里到底是什么成分......莫要忘了我可是个郎中。”浮沉子一摆手道:“也就你对这玩意感兴趣,都是毒药了,还管什么成分......”苏凌正色道:“你不明白,自古一来,无论炼制什么丹丸,所用的炼丹之材,皆大同小异。无非那几样,加一些相生的中药而已。丹药效力不同,取决于丹材和添加中药是否精纯,还有便是炼药炉鼎的材质好坏,以及火候的掌握。”浮沉子点点头道:“这玩意,我那便宜师兄教过我,就是我嫌太过于繁琐,又枯燥无味,所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苏凌点点头又道:“你说你修真修真不行,炼丹炼丹不会,便是连法号都喊得佛道拼接。当这道士,到底有什么意义?”浮沉子眼睛一翻,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苏凌撇撇嘴道:“我还不稀罕知道呢,我拿了这丹药回去,搞明白这丹药是和毒,然后再比照望仙丹,或可能解了咱们所中之毒!”浮沉子闻言,竟忘记了自己是小偷小摸进来的,一竖大拇指,朗声道:“高!实在是高!”忽的想起他俩是隐秘行事,这才一捂嘴,翻了翻眼睛。苏凌刚想说话,忽的闻听茅屋外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再不迟疑,飞身从后窗出了茅屋再次隐于后窗暗处,朝着茅屋内窥探。那脚步声渐渐清晰,少顷,门被缓缓推开,瑜吉走了进来。此时他的神色颇为诡异,方才那股道骨仙风、广法弘德的模样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满眼之中尽是一片谲诈阴冷,更带了一丝莫名的狂热。他立于门前,并不向屋中去,宽大的道袍在身后无风自起,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刀剑之意。他就那般无所依靠的站了一会儿。忽的锋芒尽敛,转过头去,朝着茅屋前面那一处长得颇为茂密的修竹中淡淡道:“人走了,公子出来罢。”他这话不要紧,后窗的苏凌和浮沉子皆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浮沉子声若蚊呐道:“竟然还有人......”苏凌轻轻的点了点头。那瑜吉说了这话,又等了一会儿,忽的修竹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从修竹丛内走了出来。苏凌和浮沉子朝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看去,只觉的身材颀长,似乎还有些清瘦。只是那黑衣人穿了一件黑衣斗篷,大斗篷戴在头上,压的很低,将自己的面容全数的挡了去。苏凌只是觉得这个身形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黑衣斗篷之人走出修竹丛,回头朝着萧元彻离开的小径张望了几眼。那瑜吉似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带着微微的不屑道:“已经走了......放心便是。”那黑衣斗篷人这才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茅屋之中。瑜吉也进了屋中,将门带住。这才与那黑衣斗篷人对面坐下。只是让苏凌和浮沉子无语的是,那黑衣斗篷人竟背对着他们,这下,只能听声音,却无法窥到真面目了。但见这两人坐下,半晌无语,茅屋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忽的那黑衣斗篷人出言说话,声音冰冷中带着些许愤怒道:“你给他的丹丸,真就和那人的不同?”瑜吉冷眼看了看他,不疾不徐道:“公子若认为不同,那便不同,公子若认为相同,那便相同......”“你!......”那黑衣斗篷人霍然站起,怒道:“他可是......”瑜吉仍旧风轻云淡,朝这黑衣斗篷人摆了摆手道:“公子稍安勿躁,这丹丸里到底有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怎么可能真就有事?换句话说,若哪日他真就有了什么事,成就的,难道不是公子你么?”那黑衣斗篷人闻听瑜吉这样说,怔在那里,半晌无语,身子一软,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默默坐在椅子上,声音低沉道:“你就不怕他怀疑?”瑜吉一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子想成就大事,怎么能瞻前顾后。”黑衣斗篷人冷然道:“不要扯上我,这事是你做下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清楚明白!”瑜吉点点头,淡淡道:“贫道自然省的。”黑衣斗篷人顿了顿,方道:“准备的如何?”瑜吉点点头道:“三日前已然在漕运路上,离京都还有两州之地,只是如何进入京都龙台,还需公子运作。”那黑衣斗篷人似乎这才消了怒气道:“这是第一批,万不得有半点差错。放心漕运那里,自然由我来办。剩余的何时到?”瑜吉淡淡道:“实在有些多,只能分五批进京,这批到了之后,确认无误,下一批自然接上。”黑衣斗篷人有些疑惑道:“不就用在一个地方,为何需要那么多?”瑜吉一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东西比之真正精纯的,本身便要大打折扣,你也知道,那山中是个绝密之地,再加上是私铸大钱提炼而成的,更是差了许多,故而多备些来,也好以防万一。”黑衣斗篷人这才点了点头道:“道长说的有理,你可有存放之地么?”瑜吉点了点头,以手蘸了桌上的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苏凌和浮沉子却是睁大了眼睛也瞧不见写的什么。那黑衣斗篷人这才道:“还算妥当之处,但也需加派人手好好看守。”瑜吉点点头道:“自然......”黑衣斗篷人又想了想道:“那个碍事的处理干净了?”瑜吉淡淡道:“本就是个棋子,如今已然成了弃子了,那里早为焦炭,这弃子也已疯癫了。料也无妨。”黑衣斗篷人有些没好气道:“无妨?你说的轻巧,据我所知,他疯了不假,却记得那句谶,这东西可是要命的!”瑜吉仍旧神色如常道:“记得又如何?只记谶语,未记得谶意,不过是一句疯话。”顿了顿,瑜吉又道:“不用理他,也没几天了,他体内的毒快发作了,策慈那个老怪物的丹丸,可比贫道的......”他话说了半截,突然怔在那里。眼神不错的盯着前面地上角落之处。眼中放射出两道狐疑的精芒,目光灼灼。地面角落处,几颗散落的红色丹丸正静静的躺在那里。瑜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表面之上,却仍旧不动声色。他似乎有些口渴,随手缓缓拿起手中的茶卮,朝嘴边送去。那茶卮刚离开桌几三寸,瑜吉忽的眼神中冷芒闪了几闪,朗声喝道:“夤夜来我承天观中,不知是来敬香呢,还是来求丹呢?外面冷,两位不如进来说话!......”言还未尽,那拿着茶卮的手只轻轻一挥。茶卮宛如离弦之箭从他手中激射而出,一阵清鸣,朝着后窗撞了过去。苏凌和浮沉子皆是脸色大变,暗道不好,被这老牛鼻子发现了,刚一抬头,那青铜茶卮已然呼啸着破窗而出,朝着两人袭来。两人急忙催动身形,朝着两边倒退而去。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过了这来势迅猛的茶卮。那青铜茶卮凝在半空中片刻,方才如断了线的珠子,坠在地上,发出一声“啪——”的清响,已然四分五裂了。浮沉子见两人暴露,跳将起来道:“苏凌,咱们还不快跑啊,杵在这里,等着挨雷啊!”言罢,两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两道残影朝着左面山墙方向,疾驰而去。那黑衣斗篷人,突遭变故,不由得惊身而起,将那斗篷使劲朝下一拽,急道:“瑜吉......你不是说这里绝对安全!”瑜吉却稳如泰山,朝他摆摆手道:“公子稍安勿躁,两个蟊贼而已......”言罢,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忽的张开口,声若铜钟,震耳欲聋道:“你们去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茅屋之外,不知何处竟有数个人声齐齐应道:“谨遵师尊法旨!”蓦地,这幽暗院中不知为何,竟腾起了数道白光,朝着苏凌和浮沉子遁去的方向,疾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