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和张士佑刚走进司空别院,张士佑便朝苏凌一抱拳道:“苏曹掾,唤士佑进来,到底所谓何事?莫不是想要劝降关云翀么?我与那关云翀,虽有旧交,可是我亦素质他的秉性,他断然是不肯降的......”苏凌淡淡一笑道:“张将军,凡事总有个例外不是么?”张士佑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激动道:“莫不是苏曹掾已经大功告成,劝降了云翀不成么?若真如此,士佑先谢过了。”苏凌一笑道:“降不降的,便要看张将军这最后一步如何做了。”张士佑闻言一脸疑惑道:“苏曹掾此话何意啊。”苏凌只道随他前往房中,到时自知。正说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的来到了房中。关云翀见张士佑果真来了,这才朝着他一拱手道:“士佑,两军阵前多有得罪,还请莫要记恨才是。”张士佑点点头道:“士佑素知云翀兄大义,那点小事,何足挂齿。方才我听苏曹掾讲,兄要见我,可是想好了投效萧司空么?”张士佑倒也爽快,直接开门见山。苏凌心中暗忖,这也省了自己不少事情,如今安心看他俩如何交谈便好。但见关云翀先是有些犹豫,而后将鹦哥绿长袍一甩,沉声道:“此事当感谢这位苏曹掾,若不是他力劝关某,又以忠孝仁义之理告之,我怕是早已做了拼杀的决定了。”张士佑闻言,更是对这个年纪轻轻的苏凌高看一眼,暗中认定,假以时日,这苏凌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定要多亲多近才是。想到这里,张士佑朝着苏凌一抱拳道:“苏曹掾,高义,受士佑一拜!”苏凌忙一摆手道:“你还是听听关兄投效的条件吧......”张士佑这才面色稍变,出言问道:“莫非云翀兄还有什么疑虑不成?”关云翀点了点头道:“我有三约,请士佑兄代为转达萧司空,若司空允了这三约,关某当即扔刀归降,如若不允,关某誓死不降。”张士佑闻言,顿时愣在当场,半晌方道:“既然如此,请云翀兄先对我试言之,如何?”关云翀点了点头,朗声道:“一者,关某降晋不降萧,若萧司空对外言说,我归降的是他萧元彻,我必不降!”张士佑闻言,心中便是一颤,这第一约便如此苛刻,若说给司空听了,万一司空震怒,怕是到时玉石俱焚啊。想罢,他不动声色的看向苏凌。苏凌淡淡一笑道:“张将军莫急,此乃关兄向司空大人提的约定,你只牢牢记住,待会儿出去半字不差的传达便好,至于司空作何感想,料想张将军也无能为力,是吧?”张士佑点点头,觉得苏凌说的不错,这才朝关云翀一抱拳道:“云翀兄这第一约,士佑记下了,敢问剩余的是什么?”关云翀并不答言,缓缓看向立在门边,一语不发的张当阳,眼中颇有难舍之色。张当阳也望着关云翀,虎目流泪,嘴唇颤动,这时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关云翀这才长叹一声道:“我这三弟,是个粗人,若是留下,必然频生事端,我留下,即刻放我三弟离去,一路之上不得追赶。若司空允了,关某愿降!”张当阳点点头,头更是大了三圈,谁都知道这个张当阳,要是论起勇烈,怕是眼前这个关云翀还差上半分,想让司空放了张当阳,怕是比登天还难。张士佑只得硬着头皮再问道:“士佑记下了,不知这第三......”关云翀思忖片刻,忽的眼望阴霾的苍穹,冷风拂过他的长髯,竟有了些许沧桑之意。声音低缓,但不容置疑。“他日,关某若知我兄长消息,无论山高水长,天涯海角,我亦要前往投我兄长!”............别院大门訇然洞开,张士佑在前,苏凌、关云翀并肩在后,最后是有些没有精神的张当阳。几人依次走出。萧元彻立于茫茫雪地之中,身后大氅随风荡漾,别有一番枭雄气质。只是此时此刻,他目光柔和,看着这几人。更是轻捻长髯,眼中亦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张士佑将这三约完完整整的向萧元彻转述了一遍。出乎张士佑意料之外的是,萧元彻竟然毫不犹豫的照单全收,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关云翀今日之降,乃是降晋,非向他这司空投降。随后又似自我开解道:“我萧某人亦是大晋司空啊,这又有何不妥呢?”他这般言语,是低声自语,虽带着淡淡的失落,听在郭白衣和徐文若的耳中,两人还是极为佩服萧元彻的胸襟的。关云翀望见萧元彻站在茫茫雪中,竟是丝毫不觉寒冷,只为翘首以盼自己出来,心中亦有所触动,忽的朝萧元彻一揖道:“司空久侯了!”萧元彻目光柔和,面容上还带了淡淡笑容,刚想说话,却不料关云翀竟脸色一肃道:“司空,如今云翀已然扔刀来见,便要遵守你我之间的第二个誓约,速速放了我三弟离去才是!”说罢一捻长髯,双目微闭,遗世独立。似乎专等萧元彻答话。他这样行事,看在萧司空众将眼中,更是倨傲无礼,早有黄奎甲、夏元让、萧子真怒目而视,夏元让更是冷声斥道:“大胆关云翀,你不过是困兽,面对司空竟如此傲慢无礼,真欺司空门下无人否?”关云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然道:“败军之将,关某不屑与之搭话!”夏元让闻言,脸顿时成了猪肝色,大吼一声,从身旁甲士近前劈手夺过一杆长矛道:“夏元让今日定斩汝头!”关云翀冷笑不止道:“不知是夏将军嘴快,还是关某的湮龙刀快?”他这话说的毫不让步,针锋相对,更充满了不屑与嘲讽。苏凌摇头暗想,看来关云翀果真傲气无双。又想到那个时空,那个一身傲骨之人最后的命运,不由的摇头叹息。关云翀这一番话,立时惹恼了阵中这几员将领,黄奎甲、夏元让、许惊虎皆欲催马向前来厮杀。萧元彻却在马车之前冷哼一声道:“我方才便已然说过,除非我的命令,其余人无论是谁,敢贸然行动,杀!还不给我退了回去!”黄奎甲等人只得暗气暗憋,收好武器,压住阵脚。饶是如此,看向关云翀的眼神也不善。关云翀将眼一闭,只做不见。萧元彻看向关云翀的眼神虽然依旧温和,脸上却没有了笑容,忽的缓缓一笑,这才道:“人言我萧元彻乃奸狡之辈,今日云翀在此,我萧元彻便要让这世人看看我到底遵不遵守誓约......只是,云翀有三约,萧元彻亦有三愿,不知义薄云天如云翀者,可否让萧某如愿呢?”我去......苏凌有点头大,暗道,司空你不对劲啊,剧本上没这个台词啊......啥时候整出来一个三愿了?关云翀一愣,萧元彻忙又朗声道:“当然,萧某这三愿,绝不是与云翀三约有冲突矛盾之处,云翀若答应了,你三弟即刻我便放行。”关云翀这才点了点头,亦朗声道:“既然如此,司空请讲,关某静听。”萧元彻点了点头道:“萧某第一愿,云翀莫要因我不是你的兄长,即便归降,也心中有顾虑,以后若有什么想法见地,望你知无不言,行止随心!”关云翀心神大动,朗声道:“关某遂了司空这第一愿!”萧元彻闻言,脸上有渐渐浮现喜色,又朗声道:“萧某第二愿,若日后上阵杀敌,萧某如有拜托云翀的,还望云翀尽心竭力,全力对敌!莫要以为元彻不信你而懈怠了!”关云翀朗声大笑道:“司空只要信我认我,关某自当阵前全力以赴,绝无懈怠!司空这第二愿可全也!”萧元彻点点头,眼中出现了一丝无奈神色道:“若日后云翀寻得你的兄长消息,勿忘亲自向萧某辞行啊!”关云翀眼神闪动,蓦地又是一躬道:“司空既有赏识之恩,若有辞行日,关某必当亲自登门辞行!司空三愿皆可全也!”萧元彻这才仰天大笑道:“云翀果真是个忠义之人,萧某如何能不义气乎?”言罢,他忽的眼神一肃,朗声道:“全军听令,后撤一百步,放张义士离开,如有阻拦,当场斩杀!”“喏!——”五百人齐声应诺。雪地中踏踏之音响起。那五百甲士果真有序的向后退了一百步,然后伫立在那里,队形不乱。关云翀走到张当阳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腹心事无法诉说,只化作淡淡一笑道:“三弟,速速离去吧,兄在龙台遥祝三弟前路安好!”“二哥......”张当阳虎目流泪,肩膀颤动。关云翀宠溺的在他头上拂了一把,宛如哄着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低声道:“三弟,怎么哭哭啼啼,像个女公子啊......你看看,这四周可都是萧元彻人,莫坠了咱们兄弟的名头!”张当阳这才用手一甩眼泪,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坠了名头去!”忽的朝着关云翀跪下,两个膝盖重重砸在雪地之上,雪片飞扬。关云翀想扶他起来,可是用了几下力,张当阳却仍旧纹丝未动。皑皑白雪之中,枪矛闪动之下。张当阳长跪于地,朝着关云翀嘭嘭嘭的磕了三个响头。关云翀不忍再看,直转过身去,昂首向天,双目一闭,手捻须髯。丹凤眼中,两行滚烫热泪。张当阳磕完这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颤声道:“二哥保重,当阳走矣!”说罢,再不迟疑,转头大步朝着龙台城门方向而去。脚下的雪被他踩得咯吱直响。张当阳就这般走了几步,不知为何,竟忽的朝着前方狂奔起来。半晌,苏凌方低声对关云翀道:“关兄,当阳去矣。”关云翀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朝着雪地上留下的两排大脚印一躬,缓缓道:“三弟......保重!”萧元彻见大事已成,这才大笑着想要朝关云翀走来,却不想黄奎甲将他一拦道:“主公,俺觉着主公还是莫要近前,这关云翀万一反悔了......”萧元彻瞪了他一眼道:“罚你两月不得饮酒,说话之前,先动动你那没几两重的脑子!”黄奎甲闻言,自己又多了一个月不得饮酒,嘴咧的向瓢一样。瞅瞅后面的徐文若和郭白衣,又看看诸多将领,皆是笑着看他,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多虑了,这才挠着脑袋,也嘿嘿笑了起来。萧元彻原先缓步向前,后来竟越走越快,直到最后,竟是走的大步流星。转眼便来到关云翀和苏凌近前。左手执起苏凌,右手拉住关云翀,哈哈大笑,顿感豪气陡增道:“今日天下文才将才皆在我左右,这天下何愁不定!”言罢一指前方马车道:“苏凌、云翀随我上马车,咱们一同回司空府去!”............苏凌随着萧元彻等人先回到了司空府。众人都过来同关云翀叙话,关云翀也一一回应。萧元彻这才道:“都坐下吧,累了这许久了。”众皆坐下,早有侍女上茶,苏凌看去,暗自好笑,竟是自己前些日给萧元彻的毛尖。这许多日了,他竟还未喝完,看来是极为珍视了。此时魏长安也交代好了齐世斋,从晋帝处出来,到前厅伺候着。便在这时,有门前守卫来报,魏长安使了个眼色,将守卫截住,暗自问了所报之事。见司空正在高兴之中,魏长安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垂手站在一旁。待萧元彻饮茶之际,魏长安才将事情禀报。原是于白河、李曼典、徐子明皆传讯回来,追了许久皆未见刘玄汉踪迹,大雪掩盖了马蹄印,更是不好寻找。萧元彻摆了摆手道:“寻不到便寻不到吧,今日我得云翀,如彪虎生翼也!”又过一会儿,伯宁缓缓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神情阴鸷。只是乍一看到关云翀,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转瞬即逝。他朝众人略微颔首,附在萧元彻耳边低声道:“属下前往碧笺阁之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属下虽扑了个空,却探得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萧元彻闻言,忙道:“噤声!你先到书房等我!”伯宁这才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退去。众人又坐了一会儿,萧元彻心中有事,这才遣散众人,临散时,朝苏凌笑道:“你可还欠我一顿好饭食,莫要忘了,眼下董祀谋逆一事,基本上不会再有波折,不知你何时兑现啊?”苏凌一笑道:“苏凌在不好堂,随时恭候司空大驾!”萧元彻这才点点头,又跟关云翀聊了几句,这才让魏长安先在司空府内单独辟出个院子来,给他住了,等到这几日大朝,再奏明天子另行置办。萧元彻这才哈哈大笑着,若无其事一般,朝着书房去了。............苏凌半点没有觉察萧元彻和伯宁之间的异常,从司空府出来,这才常长长的舒了口气。不过一夜光景,好多人同时出现,停下,然后纷纷离去。恍然若梦啊!雪色满城,苏凌走在朱雀大街之上,眼前又是如平时那般人流熙攘,这龙台的百姓并未因为天降大雪而畏寒不出门。朱雀大街,楼阁错落,银装素裹。人们笑语晏晏,满是暖意。更有稚子孩童,嬉笑追逐,一个雪球一个雪球的掷来掷去。人间最是留恋处,便是这人间令人心安的烟火气!苏凌刹那间觉得,若是日子时光一如现在这般,缓慢、温和而轻松,那便有多好?可是,他终是有牵挂之人。刘玄汉应该到了锡州了吧,或许途中与张当阳汇合了,那锡州车信远定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王均现在何处,这个小伙子,办事踏实,定然会安排好一切,他与他必在龙台重逢;不知那董后娇贵,这般折腾下去,可否吃得消,她还身怀有孕,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穆颜卿已经回到了江南了吧,那个小桥流水的地方,对了,江南可下雪?那个神神叨叨的浮沉子,如今是不是回到了两仙坞,继续糊弄他那个老牛鼻子师兄去了,会不会被他那个师兄逼着抓去学炼丹,他要是知道不再被通缉了,会不会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说上一句道爷我吉人自有天相;还有那抹盈盈绿衣。张芷月,冬天到了,飞蛇谷中可还冷么?还有师父元化和张神农。还有远在青燕山的父母和杜大叔一家......还有明舒、安钟、白书生、小兰;这所有所有的人,如一段一段的光影在苏凌的心中脑海缓缓浮现,又无声无息的逝去。苏凌缓缓抬头,望着依旧阴霾的天空。枯枝之上,挂着白雪。大家都还好么,苏凌,一人在龙台,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