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 眉清目秀的贵公子一身绸布长衫翘着二郎腿,嘴里哼哼着小曲,旁边自有女子为其将剥好了的果子送入口中。 丝竹声中,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北洋兵。 此人便是号称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卢篠嘉。 有年轻人喜眉笑眼的走进来,卢篠嘉瞥了一眼,便问道:“最近沪上有什么新鲜事?” 那年轻人道:“还真有……黄金荣看上了手下门生的养女,在沪上修了个舞台,请了不少名角来给那女子配戏,据说还要灌唱片。嘿嘿,这黄金荣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是要老树发新芽啊。” 卢篠嘉哈哈笑道:“黄金荣这岁数了还想一树梨花压海棠?啧啧,那女的长得漂亮?” “少帅,我还真去看了一眼,旁的不说,那身段,那眼神,嘿嘿,绝对勾人啊。” 卢篠嘉动了心思,说道:“行,黄金荣既然这么卖力的捧,那我这少帅也不能不给面子。等回头回了沪上,咱们就专门给她捧捧场。” 说过了闲话,卢篠嘉见跟班欲言又止,便知道又有事儿求自己,便说道:“又什么事儿?” 那跟班说道:“少帅,实不相瞒,我最近认识了一位高人。” “高人?有多高?” “好几层楼那么高!”跟班从左边绕到右边,低声说道:“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高人啊,滚烫的油锅,眉头不眨一下,伸手就从里头将一把铜钱捞了出来;开了刃的刀子,随便往身上扎,最多就是个白点。” “呵,一些江湖把戏,别告诉我你就被这点玩意给懵了。” “我还没说完呢,少帅……这位可真会法术啊。我可是亲眼瞧见,开坛做法,这位高人引得金甲神兵下了凡,那金甲神兵一刀就将附着在孩童身上的替身给斩了个魂飞魄散。” “金甲神兵?” “少帅若是不信,您可以去亲眼瞧瞧啊,这事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过。如今这钱塘城里都传遍了,说那位高人昨天只是小试身手,人家可是会撒豆成兵的。” 卢篠嘉是二世祖,又不是傻子。他吃喝玩乐在行,了不起再抽点大烟,平素行事狂妄了一些,可不代表他就好懵。 “扯踏马淡,真有撒豆成兵的本事,这大总统他就当了,转头就把洋鬼子撵出华夏,那踏马还用得着我爹忙前忙后的?” 跟班讪笑道:“以讹传讹,或许是夸张了,不过那金甲神兵做不了假,我可是亲眼瞧见了。” 卢篠嘉抬眼瞥了下跟班,说道:“行,那就见见。左右待在这钱塘也挺无趣的。啧,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钱塘也就那么回事,我看还不如沪上呢。人在哪儿呢?叫进来我瞧瞧。” 跟班为难道:“少帅,人家可是高人啊。这高人可都有脾气,照理说就算您身份再高,也得学着刘皇叔,来个三顾茅庐不是?” 卢篠嘉吧嗒吧嗒嘴,虚指点了下跟班:“你说的有道理。得,那就过去瞧瞧,那位到底是骗子还是高人。” 卢篠嘉说走便走,跟班指引,二十几号北洋兵簇拥着,从青楼里出来,直奔城北而去。 今日光景不好,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这雨吓得实在讨厌,撑伞感觉不值当,不撑伞转眼就能打湿了衣裳。卢篠嘉走到一半就开始骂骂咧咧,后悔没把自己的汽车开过来。 转眼到了地方,跟班当先跑进庙里,打过招呼后立刻引得卢篠嘉进了后方的禅房。没错,这位高人借住的是法喜寺。 一众北洋兵将院落团团围住,卢篠嘉手中拎着个折扇,敲敲打打,脸上戴着墨镜,歪着头打量敞开的禅房。 跟班殷勤跑过来道:“少帅,大师就在禅房里等着您呢,您看……” “意思是让我一个人进去?”卢篠嘉嗤笑一声:“哪来的毛病?我偏不信这个邪。走,跟我进去瞧瞧到底是哪路高人!” 说罢,招手带着几名士兵便进了禅房里。 光线变换,卢篠嘉咪着眼适应了下,随即瞧见地上的蒲团,坐了个人。这人很是奇怪,明明剃度了,偏偏穿着一身道袍,下颌三缕长须,看面相仙风道骨。 这就是高人?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没瞧出来高到哪儿去了。 恰在此时,一直闭目敲着木鱼的高人停下了手中动作,睁开眼看了一眼卢篠嘉,抬手一点:“施主,你已大祸临头,还不赶快醒悟!” “开口就诈我……我……”卢篠嘉讥讽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眼前陡然闪过画面,战场上大炮轰鸣,子弹翻飞,他父亲被乱枪打死,第十师溃不成军。转眼他就从贵公子成了过街老鼠,那是人人喊打啊。 原本颇有家资,不过两年便散了个干净。之后饥寒落魄,成了街上人人厌弃的乞丐。 弹指一瞬,那高人收了手,呆滞的卢篠嘉也缓了过来,看着似熟悉又陌生的禅房,这下他不敢大意了。 “高……高人,方才是……方才是……” 高人说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见到的便是什么。” 顿了顿,高人又说道:“今日耗费法力过甚,不宜交谈。贫道要打坐调息了,贵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卢篠嘉一肚子话憋闷在嘴里,却又不敢得罪面前的高人,只得退了出去。 等人撤走了,那高人长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若费景庭在这里,定然对这位高人的手法很是熟悉。弹指间引人入梦,这不就是黄粱术吗? 只是这位高人修的黄粱术极其简陋,只能引得施术对象眼前浮现心中恐惧的一面,却做不了别的什么。 而此时的费景庭也骑着侉子到了钱塘边缘。 放了马大坤进城打听,费景庭收了摩托车,停在原地跟符芸昭聊些有的没的。 他指着西湖边的雷峰塔道:“看,雷峰塔。” 符芸昭不解道:“就是一座塔,有什么可看的。” “啧,白娘子的传说没听过?这塔就是压着白娘子的那个雷峰塔。回头去问问,金山寺里到底有没有个叫法海的和尚。”顿了顿,费景庭记起树人先生的文章,叹息道:“多看两眼吧,再不看就没了。” 文章里记载,雷峰塔五年后会倒塌,费景庭觉着自己够呛能赶上下一回了。 符芸昭也不问什么缘由,费景庭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早就习惯了。 等了一个多钟头,马大坤去而复返。 回来将城里皈一道的情况说了个明明白白,说完才期期艾艾地看着符芸昭道:“两位……我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这蛊……是不是给我解了?” 符芸昭也不废话,扬手丢过去一枚黑漆漆的药丸,说道:“吞服便好。” 马大坤连忙吞下药丸,再三谢过二人,扭头就跑了。 看着马大坤利落的身影,费景庭道:“你那蛊用药丸就能解?” “能解的都是最下等的蛊,我那是懵他的……别看我,我总不能说没给他下蛊吧?” 费景庭笑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景庭哥哥,你又揉我头!” “哎呀,忍不住嘛。走,咱们去城里会一会那位坛主。” 取出自行车,费景庭载着小姑娘便进了城。钱塘自古繁华,可自从沪上开埠之后,这钱塘便没落了下来。 不远的沪上早已踏入新时代,这钱塘还古香古色,若非行人没有拖着辫子,绝对会被误认为是前清。 其实不止是钱塘,便是姑苏也是如此。 进到城里,二人直奔法喜寺而去。 到了地方,随手给知客僧丢了一枚大洋,二人便再无阻拦地进到了后方禅房。 费景庭与符芸昭转悠一圈儿,便盯上了一间敞开的禅房。里头那人行头实在怪异,光头穿道袍,不伦不类,想不注意都难。 费景庭与符芸昭对视一眼,二人径直进到了禅房里。 那高人停下木鱼,转身看了二人一眼,说道:“今日不见客,贵客还请改日再来。” “来者未必是客,也可能是寻仇的。”费景庭说道。 符芸昭盯着光头道:“老和……还是道士?算了,反正就是告诉你一声,你那养猫鬼的徒弟被我们弄死了。” 光头敲木鱼的手一顿,目光在费景庭与符芸昭之间游移。 “劣徒可是得罪了二位?” “素昧平生,谈不上得罪。”费景庭道。 “那二位可是与本教有仇?” 符芸昭道:“昨天才听说什么皈一道,哪来的仇?” “那二位为何要如此逼迫?” 费景庭笑道:“拜了个道门师父,所以得了吩咐……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落下,那光头眼见不对,当即一扬手。 嘭! 一团烟雾炸开,转眼便将禅房里弥漫得全是粉尘。趁此时机,光头起身撞破窗户便跑。 “景庭哥哥,这就是寻常的石灰粉,没毒。快追,别让秃驴跑了!” “别乱说,跑人家和尚庙里说秃驴,小心和尚们揍你。” 二人说话间出了禅房,就见那光头高声嚷道:“皈一道道兵何在?有贼人打上门来,速速现身镇压!” 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