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自在天笑的坦然，实际上他内心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就在刚刚，他心里居然有惧意衍生。

这让自在天暗自苦恼，但他也明白这只是他的本能。既是本能使他如此，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而且……仅仅只是通过古青阳的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得出来，如今的古青阳已经和当初大有不同。

尽管这依旧还是他的直觉判断。

但这一次他选择相信他的直觉。

因此，在情绪出现一点点小小的波动之后，自在天的情绪很快就被他自己平复下来。

他看向古青阳的眼神开始变得愈加平静，变得愈加地纯粹。一切正如他们之间的默契所呈现的那样。

他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杀死古青阳，他也知道他杀不死古青阳。

换句话来说，就算是能杀，那也一定得是付出了大代价才能杀。

然而他终究不是至高天。如果杀古青阳这种事是顺手而为的事，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事情做了。

可他是自在天，他是带着象征着天道意志中“变革”意志的化身，故而以自在为名。

故而，于他而言，相比于杀死古青阳，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是得到他一直向往的自在和自由。

也就是那所谓的“答案”。

除此之外，对其他的事物他通通都可以不去在乎。反正……至高天会把其他的事情处理好的。

然而，就在自在天还在等待古青阳回应的这段时间里，古青阳凝视着自在天的眼睛心里却是一阵发毛。

“他变了。”

许久许久，古青阳才在自己的心里悠悠地发出一声感叹。尽管古青阳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但……事实就是事实。

大自在神拳，他感悟大道和天道才创造出来的无上神通。这神通用来打别人，最多就是威能强横一些。

这神通用来与天抗衡，却可以让天在这神通之下吃上大亏。因为这神通本就是因天道意志而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自在天之所以会如此行事，就是因为古青阳在神荒秘境的那一拳。

如果没有那一拳大自在，那说不得……现在的自在天还会和至高天在一起，然后拼了命地搞古青阳。

正是因为深知这些前因后果。

所以古青阳在刚刚才会用这门神通来试探自在天，然而他的试探所取得的结果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自在天居然变了！

这是古青阳从未设想过的事情。

别看古青阳与“天”为敌两生两世，可古青阳真是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天”居然也会有所改变。

在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古青阳就没来由地感到一种沉重的感觉。那是一种压力。

这种压力他在以往也曾有过。

但以往有这种压力的时候，都是他面对命运无奈又无力的时刻。比如古青萤陨落，比如大凉被灭族。

……

那个时候他是有毁灭之心的，他是真的想要毁灭整个世界，把一切都给拖进终结。

但现在终究是与以前不同了。别看现在的他是腹背受敌，放眼整个世界好像所有的生灵都是他的敌人。

可实际上，他没有那种压力。

因为他已经认清了他自己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也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与什么存在为敌。

失败会怎样、成功会怎样……很多事情他都曾预想过，后来他就不再预想了。

因为他只想用出他的全力来。

正如他在六七年前给第五山河那个承诺时所说的那样，他说他想给第五山河一个轰轰烈烈的十年。

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于大多数骨修而言不过就是眨眼一瞬。可能他们闭个关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就算是于大多数凡人而言，那也仅仅不过是他们短暂一生十分之一的时间，好像真是算不得什么。

可对于古青阳而言，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

十年……十年！十年前他还对未来抱有很多憧憬呢。

他梦想着他能带着他的妹妹离开悬棺古宗，他想带着他的妹妹走遍一整个大荒，带她浪迹天涯。

他说过他要带她去一次江南，看一看人世间最美的一场雨。可在十年之后，他还是和前世一样。

他再度变得偏执，再度坠入无边的黑暗，被命运裹挟，心里装满了痛苦然后坚定地前行着。

他以为他已经变得很强。

他也看到了他变得很强。

于是他越走他能感受到的那种压力就越小，因为他的强大的确是带给了他自信。

一个人最大的靠山就是他自己。

如今的他似乎是足够巍峨。

不管是面对高高在上的至高天，还是面对自由随和的自在天。他都能对着他们呼来喝去、谈笑风生。

可他知道他的实力还不够，否则他就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对待这二位死敌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而……就在这种时候，他再度在自在天的身上感受到那种压力了。

那是一种让他至今都觉得异常熟悉的感觉，也是他最为厌恶的一种感觉。无能、无奈、无力！

这种种感觉汇聚在一起就是他一直都在承受的痛苦。

这种痛苦要是随便换一个人来承受，那个人一定早就死了。

可他没有。因为他这具躯壳里住着无数个“他自己”。

每当一个“他”会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死去的时候，他的躯壳之中就会有下一个他衍生。

然后他会葬下过去，葬下已经死去的那个自己，连同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一起葬下。

在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他就会活力满满地踏上他选择的路，继续前行，然后继续变强。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这种事情看着不难，实际上却是最为煎熬的事情。

可这也是他能变强的原因。

这世上有着千千万万数不胜数的人，更有数不胜数的骨修存在。每个人修行的方法也是不同的。

而古往今来，能像他这样变强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因为他变强的过程实在是太过煎熬。

“我本以为天就是天。”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原来不会改变的只是至高天那个家伙，相比于那个家伙，我眼前的这个自在天似乎要更可怕。”

“坦然、恐惧，还有隐藏在恐惧之后的渴望。我倒是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但……通过自在天的眼神，我能看得出来，这个家伙的渴望就是对改变的渴望。”

“改变，变革。”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天，居然也会有渴望改变它自己的一天。自在，自由……他想问我什么？”

……

时间就这样不断地流逝着。

古青阳沉默着。

自在天还在沉默，看着他，

自在天还在微笑，看着他。

他始终都在看着古青阳，他的眼神始终都是平淡的，平淡之中又充满了坦然，坦然的背后却是恐惧。

是的……就在古青阳因为自在天而再次感受到那种压力的同时，自在天也在恐惧古青阳。

自在天的心念也在不断地变化。

自在天当然能察觉到这种变化。

他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个敌人成长的太快了，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个敌人越来越像从前了。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这个敌人已经要比前世还要强上太多……所以总而言之他是恐惧的。

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恐惧，而并非是发自内心。

发自内心的恐惧往往都是因为主观的意识而衍生，但发自本能的可不是，本能这东西就是本能。

当一个人乃至一个生灵是出于本能去做某种事情的时候，那就说明这件事一定是没有做错的。

正因如此，自在天才会正视并重视他对古青阳的这种恐惧。

他不知道这世上的另外一个他会不会有同样的感觉。但他觉得，即使是至高天，应该也会和他一样。

因为他们两个只是各自的理念不同，归根结底，他们两个本就是同一个存在。

“你想谈什么？”

终于，古青阳还是选择开口。但在开口的时候古青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他的样子是极度的平淡。

古青阳的反应使得他看起来很是诡异，就仿佛是在告诉别人，他在谈的事情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自在天见状没感到意外。

作为两大天道意志化身的其中之一，他实在是太清楚往事了。他和古青阳之间的仇恨的确是不能化解。

除非……他和至高天能把古青阳想要的一切都给实现，让古青阳轻而易举地得到古青阳想得到的一切。

否则，一切免谈。

但不论如何，当他们两个在经历过无数次心境风暴之后，当他们共同想到“变革”一词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决定，哪怕他们是结下死仇的死敌，他们也必须要在这个时候谈一谈了。

即使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更进一步地认清对方的实力，这件事他们也一定要做下去。

否则的话，未来的局面必然要比现在还要难看百倍千倍无数倍。

这可不是他们两个危言耸听，而是另外一种事实。

试问……按照如今之局来看，要是再没有任何变化出现，那未来的大荒世界将有怎样的一番情景出现？

无论是古青阳还是自在天，他们都能一眼看到未来，并且还通通都是看得无比清晰。

这不难猜。

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再任由局势发展下去，无非就是古青阳顺应至高天的意思一直这样变强。

然后古青阳会被世人认定是一个修行了血道的绝世大魔头，必然会遭到整个人族的针对和镇杀。

到时候就是再怎么把真相公之于众都没有用，因为世人不会相信所谓的真相。

无论怎样，那个时候的世人想要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古青阳死，让古青阳这样的威胁永远地消失。

世人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许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所谓的真相，也许他们想要的只是让古青阳消失，然后他们继续活着。

也许，他们只是想要让古青阳彻底地陨落，然后由他们去继承古青阳那些强到逆天的神通和传承。

古青阳很清楚，天也清楚。

即使古青阳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也不会安宁的。因为世人皆有一颗贪婪之心，他们会掀起争端纷争。

有些事，即使古青阳不做，到了后世也依旧还是会有人去做的。这就是另外一个层面的真相。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考虑到了人族的未来，他们可没有忘记兽族。兽族是要比人族更为强大的。

只是相比于人族，兽族的确是少了几分文明的气息，而是多了一些野性和血性。

而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兽族一直都很低调。

它们始终都在厚积薄发，一点点地恢复实力，在蕴养着底蕴。

不单单是古青阳和天道，即便是人族的骨修们都知道，兽族还是渴望主宰这片无垠世界的。

故而，如果注定将有一场大战是因为古青阳一个人而起。那在这场大战之后，战争将永不停息。

无数生灵与生俱来的本性，已经足以把整个世界拖入战火。

这的确是一场灾难，但大家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现如今，这个权利就掌握在三个存在的手中。

至高天、自在天、古青阳。

这其中的前两者是天，唯有古青阳勉强还可以算是一个人。当然，真要算的话，古青阳该属于生灵。

因为他的确是已经超越人族的范畴，已经蜕变为全新的生灵种族，不再是所谓的人了。

他不过是拥有人的外貌而已。

而在他们三方之中，至高天是决不可能后退一步的。毕竟，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至高天才演化成这样。

正如古青阳在与那些人族骨修大战时所说的那样，他不爱人族不爱众生更不爱这世界。

古青阳就是这样。

至高天也是这样。

不同的是，古青阳至少还深爱着某些“人”，还愿意为了那些人而保留对这个世界的怜悯。

而至高天呢？至高天不曾爱过任何人和生灵，至高天真正爱的只是那份掌控一切的权力。

人族、众生存在与否根本就不重要，至高天真正在意的只是这个世界能否被他掌控。

如果这个世界都不能被他掌控。

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毁灭又如何？

论极端，其实至高天的思想是要比古青阳极端的。只可惜，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认知到这种真相。

除了这部分人之外，更多的人还是愿意被腐朽的规则束缚，愿意继续去做那些陈规旧则的奴仆。

古青阳原本还一直以来，至高天和自在天都是一样的。

可通过这次相见，古青阳认识到了自在天的不同之处。

他看得出来，相比于什么都不愿意改变的至高天，自在天明显还是愿意去改变，也就是经历变革。

说实在的，古青阳并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可以确定，自在天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

所以古青阳想要看透自在天。

他想知道自在天眼中的理想世界究竟是怎样的，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否则的话，他无法确定自在天对他的威胁性到底有多大。而自在天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多。

“自由，自在。”

自在天突然开口，一开口只是说了两个词。但在这之后，他的眼眸却是变得明亮异常，激动道：

“什么是自由？”

“什么是自在！”

自在天的声音回荡在古青阳的心境深处，就像是两声震天动地的惊雷一样猛然炸响。

古青阳凝视着眼前的男子，继续沉默。但古青阳的脸上已经有思索的神色浮现。

自在天见状很是期待。

凭他对古青阳的了解，他知道古青阳这样就是认真思考的表现。而且还是那种不屑掩饰的思考。

否则，古青阳大可以继续像刚才那样冷漠平淡，大可以继续维持那副模样。

“自由——”

“自由就是我可以对我不想做的事情说不。”

“自在——”

“自在就是我想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答案，也是我一直都想要做成的事情。”

“但对于你而言——”

说到这里，古青阳停顿了。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自在天还不是人，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生灵。

尽管自在天已经化身成一个男子的样子，可那只是外表，实际上自在天还是天。

他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无论怎样，自己就算是真的不属于人的范畴了，自己至少还可以算是一个生灵呢。

可自在天，自在天就是天，他只是天道意志的化身，象征着天道意志的部分意志。

与此同时，自在天也是一愣。

显然，古青阳想到的事情他也已经想到了。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因为这的确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于是他们再度变得沉默。

可经过这么一论，古青阳的内心却变得平静许多。反而是自在天，自在天是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