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养心殿。
周元庚用力翻着手上的奏折,他的眼睛已然看不清上头的写的字。可便是如此,他也知晓上头写的是什么。
自昨日下朝后, 抨击凌叡的奏折跟雪花似的,一本又一本地递进宫里,堆了满满一桌。
成泰帝心火愈烧愈旺。
凌若梵怎么敢?秦尤怎么敢?
还有定远侯,那瘸了腿的废物, 在朝廷里白吃白拿, 他也没有剥夺他的爵位,可他竟然敢伙同北狄暗害定国公, 想要祸乱大周的江山!
这是他周元庚的江山,他们怎么敢?
成泰帝重重喘着气, 直到听见殿外的内侍通传长公主来了, 才缓和了脸色。
惠阳长公主一进殿内,便见龙案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奏折,有些奏折被砸落在茶盏上,上头的字迹早就被茶水晕染成一团墨。
可见成泰帝此时的心情定然是不佳。
惠阳长公主微微垂眼, 给成泰帝福了福身, 道:“惠阳见过皇兄。”
成泰帝压下心底的怒气,温声道:“起来罢!你同朕还行什么礼?”
“礼不可废。”惠阳长公主淡淡道,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昨日金嬷嬷同我说青州出了乱子, 惠阳也不知晓眼下青州情况如何,只好进宫来问问皇兄。”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成泰帝刚压下去的火便又“腾”地一下起来,怒骂起秦尤几人来。
“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废物!朕待他们不薄, 给加官进爵还不够吗?竟然敢背着朕同南邵、北狄密谋加害褚遇与薛晋!”
薛晋。
所以肃州也出事了。
惠阳长公主面色一肃,鲁大人只同她说了青州的事,她倒是不知晓连肃州也出了事。
青州,肃州。
七年前不也正是如此?大周最重要的两处关隘齐齐被敌国偷袭,整个大周人心惶惶,只盼着皇权尽快更迭,好竭尽全力驱除外敌,恢复边关的太平。
对百姓来说,谁当皇帝不重要。
最重要的事别让他们当亡国奴,连自个儿的家园都守不住。
“惠阳不知肃州竟也出了乱子,定国公可还好?”惠阳长公主微微蹙眉,道:“定国公是大周百姓心中的战神,若他出了事,恐怕人心要乱。”
“薛晋无碍,宣骅那老匹夫明面上是去肃州治腿,实则是去与北狄人勾结,想暗害薛晋。朕收到薛晋差人送来的密函,他已捉住了宣骅,启程赶来盛京,不日便会抵达。”
成泰帝揉着越发疼痛的额角,指了指一边的四方椅,继续道:“坐下罢,陪皇兄说说话。朕听赵保英说,你上月去了趟皇陵?”
惠阳长公主颔首道:“是,惠阳去皇陵住了两日,同父皇与母妃说了不少话。”
成泰帝听惠阳长公主提起承平帝,面色微变。
在这皇宫里,也就惠阳长公主敢面不改色地提起承平帝。
“父皇最是勤政爱民,惠阳若是同他说,皇兄将大周治理得很好,想来他也会感到欣慰。”惠阳长公主扬起唇角,静静望着成泰帝,道:“谁料青州与肃州竟然齐齐出了事,父皇若是知晓了,定然要大发雷霆。眼下凛冬将至,青州与肃州怎会在这个时候出乱子?这样的巧合,总是叫惠阳想起七年前的夏天。”
成泰帝脸色一僵。
惠阳说得不错。
七年前的夏天也是如此,边关动乱,承平帝驾崩,这才有了他周元庚登基为帝的机会。
惠阳长公主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登时一静。
赵保英领着个小太监进门,恰巧听见了长公主后头的那半截话。
凭着这半截子话,他大抵猜到了惠阳长公主此趟入宫的目的。
他转身接过小太监手上的茶盘,笑吟吟道:“出去罢,此处有咱家伺候。”
赵保英端着茶盘上前,给成泰帝与惠阳长公主泡了茶,又温声细语道:“长公主可要加一勺蜜?奴才特地带了小半盅南方进贡来的花蜜,听说那味儿甜而不腻,很是清雅。”
惠阳长公主抬眸望了望赵保英,倏然一笑,道:“赵公公有心了,从前母妃吃茶最爱往茶里搁蜜。本宫与皇兄每回去春和殿,都能吃上一盏甜茶。”
说着,便轻轻揭开茶盅的盖子。
赵保英拿起根细长的银匙,上前加了一勺子蜜。
惠阳长公主的话自然也让成泰帝想起了已逝的孝文纯太后,亦即是他与惠阳的母妃。
母妃病逝前曾握着他的手,对他道:“母妃再不能护着你了,元庚啊,莫再作恶了。放下屠刀,让母妃为你骄傲一次,好不好?”
那时母妃的脸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双眼,那双大眼就那般骨碌碌地望着他,眼底再无从前的严厉,只剩下哀哀的温柔之色。
想到孝文纯太后,成泰帝心中一软,将抿了一口的茶盏放下,示意赵保英也给他加一勺子蜜。
接着便朝赵保英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赵保英离开养心殿后,惠阳长公主端着茶盏,对成泰帝道:“皇兄可曾想过,定远侯之子与胡尚书的嫡长女定亲,两家人走动频繁,胡尚书作为兵部尚书,怎会不知定远侯去肃州做甚?凌若梵是凌叡的儿子,胡尚书亦是凌叡的表妹夫。他们二人的所作所为,凌叡当真不知?”
惠阳长公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成泰帝的脸色,见他面露怒色,却并不惊讶,便知成泰帝心里早就对凌叡起了疑心。
昨日凌叡在养心殿外边磕头边跪了几个时辰,涕泪满面、惺惺作态地诉说着他对成泰帝的忠诚,她与鲁御史还担心皇兄会真信了他。
现下看来,皇兄大抵从来没对凌叡放下过戒心。
思及此,惠阳长公主眸色一正,望着成泰帝,认真道:“八月十五那夜,惠阳在乾清宫同皇兄要两个人头。皇兄说时机未到,要惠阳耐心等待。可眼下凌叡都要抢皇兄的龙座了,难不成时机还未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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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赵保英出了养心殿,便见高进宝凶神恶煞地从白玉阶上拾阶而来,低声禀告道:“定国公府那位薛世子,现下就在南直门的角落等督公。”
赵保英闻言便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道:“你去陪陪薛世子,就说咱家还在当值,暂时走不开。等得空了便立即过去寻他。”
高进宝忙道一声是,大步流星地往南直门去。
赵保英微微眯了眯眼,有些猜不透这位定国公世子寻他何事。二人虽说一同出宫办过几趟差事,对待彼此亦是一贯来尊重,但这种私下见面的交情却是没有的。
赵保英虽猜不透薛无问的来意,但心里也不急,就那般泰然自若地立在养心殿外。及至惠阳长公主从殿内出来,将她恭恭敬敬送出宫门了,才慢悠悠地往南直门去。
此时午时已过,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薛无问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靠着一棵杏树,歪着头同高进宝说话,英俊的眉眼始终噙着点风流的笑意。
他等了也有好一些时候了,那双玄色的筒靴早都缀满雪花。
可他面上没半点不耐,跟出来踏春郊游似的。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应当是忙得脚不沾地才是,这会儿浪费这么多时间等自家督公,高进宝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硬是从那张生得极凶的脸挤出点笑意,搜肠刮肚地陪薛无问闲话家常。
这对高进宝来说,委实比去对付余万拙还要难。
好在自家督公在他快聊不下去时终于出现了,高进宝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同薛无问打住了话头,便默默到前头守着了。
赵保英一甩拂尘,对薛无问笑眯眯道:“劳薛大人久等,不知大人寻咱家有何事?”
薛无问从袖口里摸出一颗珠子,给赵保英看了看,道:“本官受人所托,特地替他前来求督公一件事。”
那颗珠子是从菩提木里磨出来,赵保英一眼便认出是如娘亲手做的。
从前在定风县,如娘总爱捡一些无人问津的老木头回来给他。要他给她磨珠子,做成手钏。
他的木活做得不甚好,磨出来的木珠子自然也不大好看,可如娘就是爱不释手。
后来二人分开了那般漫长的一段岁月,他早就不再做木活了。没曾想如娘倒是捡起这门手艺,见到些特殊点儿的木头,都要拿来磨一磨。
薛无问手上这颗珠子,便是用霍珏特地从大相国寺带回来的那截菩提木磨出来的,赵保英身上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
如娘给他时,还煞有其事地说,这是浸染了无数香火、听了无数经文的菩提木,戴着定能能保平安。
保不保平安的赵保英并不知晓,可既然是如娘做的,他自是会好生珍惜。
薛无问手中这颗珠子是谁的,赵保英自然也猜到。
“霍大人是要拿这珠子求咱家办事?”
“非也非也。”薛无问将珠子又塞回了袖口,哼笑了声,道:“那小子说这珠子就给督公看一眼,免得督公不信本官。等他回来了,本官还要亲自将这珠子完璧归赵地送回去。”
薛无问说完这话,望着赵保英的目光不由得带了点儿同病相怜的同情。
那小子连颗珠子都舍不得给,扣扣索索地让人望上那么一眼,就要眼前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给他跑腿。
真真是脸皮比地上的雪还要厚。
啧,这位赵公公比他薛无问还要惨上三分。
赵保英倒是没觉察到薛无问眼中的同情之色,听罢他那话,便笑了笑,道:“霍大人这是要咱家帮他何事?”
薛无问道:“他让本官拜托督公,将余万拙的命留到来年开春。”
赵保英长眉一挑,有些意外霍珏的所求之事。
沉吟半晌后,他笑了声,道:“余掌印与咱家的关系,一贯来不好。霍大人就这般笃定咱家会帮他这忙?”
“这我就不知晓了。”薛无问耸了耸肩,道:“本官就是个带话的,如今话带到了,也差不多该回去锦衣卫上值。这盛京怕是从今日开始就要热闹起来了,还望督公多保重。”
说罢便抬起脚,信步离去。那模样瞧着,似乎当真就是来传话的。话传到了,他二话不说便走,也不问赵保英究竟应不应。
赵保英望着薛无问高大清瘦的背影,阴柔的脸露出一丝沉思。
能让薛无问给他跑腿,那状元郎与定国公府的关系比明面上看着的还要深。
他就这般堂堂正正地显露出他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又坦坦荡荡地求自己办事,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
委实是叫他又好气又好笑。
宫里宫外想求他赵保英办事的人不知凡几,也从来不敢空手而来。送金银珠宝有之,送美人瘦马有之,就没见过谁,给他瞅一眼珠子就要他办事的。
真真是……一言难尽。
赵保英摇头一笑。
那厢高进宝正往他走来,见他面含笑意,一时有些纳闷儿。
敢情那位世子爷是同督公说了什么好消息啦?竟然引得督公笑得如此开怀。
高进宝心中好奇,便憨憨地问了句:“薛世子可是来同督公报喜的?”
赵保英唇角的笑意一深,道:“哪来的报喜?薛世子是□□来的。”
高进宝没听明白这话,但见赵保英说这话时没半点恼意,便知晓这要讨的债啊,定然是督公本身就愿意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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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薛无问出了南直门,便径直上了外头的一辆马车。
暗二守在马车旁,见他来了,便悄然上前,低声道:“世子,刑部的齐尚书一早便出了门。先是去了趟大理寺狱看秦尤,之后又亲自到大理寺官衙,摘下乌纱帽,同宗大人认罪,道七年前先太子府并霍卫二家的谋逆案乃冤案,而制造这起冤案的人便是凌首辅。宗大人似乎接下了此案,这会正在往宫里去。”
薛无问攒眉思索,长指敲了敲腰间的绣春刀,道:“朱次辅何在?”
“朱次辅一早就去了都察院,去了没一会,鲁御史便匆匆出了都察院,去了长公主府。再之后,长公主便进宫来了。”
都察院,长公主府。
朱世叔这是去都察院请鲁御史做说客去了,难怪长公主会选在今日入宫。
薛无问轻笑一声。
还真让那小子说对了,齐昌林会主动认罪,率先揭开七年前的那桩旧案。
只要他一认罪,朱次辅、宗遮、鲁御史乃至于长公主都会有所行动。
而这些人会如何做,他竟然一算一个准。
凌叡此人谨慎,不管是青州还是肃州之事,都是隐在幕后,不曾出面过。
虽说但凡是人做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点蛛丝马迹。但那些个蛛丝马迹,俱都被他与霍珏处理得一干二净。
此次不管是青州的案子,还是肃州的案子,火都烧不到凌叡身上。
而这便是他们要的局面。
青州、肃州之事,凌若梵可以有罪,秦尤可以有罪,定远侯与胡提也可以有罪。
但不能用来定凌叡的罪。
就算凌叡不能从此案中摘除出来,他们也会替他摘干净。
凌若梵是凌叡的儿子,胡提是凌叡的表妹夫,明眼人都知晓凌叡不清白。可只要没有证据,凌叡就能堂而皇之地喊冤。
不得不说,凌叡这伪君子惯会做戏,这些年在民间的口碑自是不差。
只要他喊冤,还真有人会信,那些追随他的人也会齐心协力地替他走动。
对这样一个人,明明知晓他有罪,却偏偏没有证据定他的罪。
不管是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还是长公主,乃至于宫里的那位王贵妃,定然都会不甘心。
打蛇不死,后患必定无穷。凌叡这次死不了,谁知晓日后他会不会卷土重来?
那小子大抵是从一开始便是这般打算的罢。
一步一步走到眼下这个,唯有重审七年前的案子,方才能彻底弄死凌叡的局面。
如此一来,不管是谁,都不会再犹豫了。
眼下齐昌林既已亲上大理寺认罪,那七年前的所有犯案者,除了彼时的康王现在的成泰帝,旁的人,定然是一个都逃不了。
七年前凌叡陷害先太子府的证据他们有,再加上一个齐昌林做人证,只要旧案重审,凌叡再难翻身。
至于成泰帝……
倒是不急对付。
此次旧案重审定然不会将成泰帝牵扯进来,若不然,怎可逼得成泰帝同意重审先太子府的谋逆案?
那两封写有康王名讳的密函如今就在朱毓成手里,不曾送到大理寺。霍珏放心让那密函落到朱毓成手里,又要赵保英留住余万拙的命,必定是留了后手。
想到余万拙,薛无问微微眯了下眼,道:“今日乘鸾殿有人出了宫,可是去了大理寺?”
暗二颔首道:“是王贵妃身边的嬷嬷。”
薛无问提唇笑了笑。
得,那小子人虽然不在盛京,但所有人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去行动了。
既如此,他也不必费什么心思了,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薛无问翘起二郎腿,懒懒散散地靠上软垫,优哉游哉道:“去趟长泰街的蜜饯铺。”
蜜饯铺?
蜜饯铺与这次的案子有何关系?
暗二皱眉,看着自家世子,迟疑道:“世子不去大理寺看一眼?还不知晓那秦尤会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秦尤不是个傻的,既然知晓了凌叡要他死,哪会坐以待毙?那位贵妃娘娘肯定也会暗示他,他与凌叡只能活一人。他想要活下去,自然是把所有罪名推到凌叡身上。”
薛无问揉了揉眉心,道:“快去长泰街,再晚点儿那酸枣糕就没了。”
暗二一听便猜到了那酸枣糕是要去给魏姨娘买的。
今晨他才听佟嬷嬷提了一嘴,说大抵是因着天冷的缘故,这几日魏姨娘似乎有些食欲不振。
在定国公府,天大的事都比不上魏姨娘的事来得重要。
暗二于是没再耽搁,应一声便到前头驾马车去了。
边驾车便心想,还好暗一送方神医去曲梁城了,若不然又要腹诽世子爷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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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正在从曲梁城赶回盛京的暗一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对身边的素从道:“定是我那些弟兄想我了。”
素从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又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刚装好毒针的手镯,目露警惕地环视一圈。
见这姑娘一脸严肃,暗一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乖乖闭嘴。
他把方神医送过来也有好几日了,姜小娘子的风寒之症已经治得差不多,这会众人正在往盛京赶。
天气一日日地严寒,地上的积雪愈积愈厚,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他们这一行还要押送定远侯府的人回京,自是要小心谨慎些。霍公子说了,这趟回京的路上兴许会有埋伏。
暗一是定国公府首屈一指的暗卫,素从是白水寨里最了解各类暗器与埋伏的武林高手,二人被霍珏派出来探路也不是第一回了。
暗一拍了拍衣裳上的雪沫子,心里不由得感叹他都多少日没能好好说话了,好在再两日便能到盛京,再也不用憋着话了。
正这般想着,便见一边的素从将手镯戴回去,惜字如金道:“干净,撤。”
暗一:“……”
路上虽无埋伏,可当天夜里,众人落脚的客栈却是来了一批刺客。
好在顺天府尹宗彧派了不少人过来,暗一亦是带了不少好手,有惊无险地将人解决了。
“霍公子,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竟然全是死士,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暗一忍不住蹙眉道。
霍珏冷淡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不是凌叡便是胡提,无妨,接下来几日,他们恐怕没时间来救人。”
胡提与凌叡想要救宣毅,自然不是因着宣毅与胡玉雅的亲事,不过是为了威胁即将被送回盛京的定远侯罢了。
眼下齐昌林既然已经去了大理寺认罪,凌叡与胡提马上就要自身不保了,哪还有心力再派人来抢人?
……
今夜这一群刺客动静不小,姜黎在屋子里虽有云朱和素从护着,却还是提心吊胆了好一会,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失而复返的小匕首。
姜黎原先都以为这匕首在流民作乱那日就已经弄丢,没曾想霍珏竟然寻回了它。
院子里刀剑碰撞的声响渐渐弱了下去,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霍珏推门而入。
见小姑娘坐在屋门后,紧张兮兮地握着把匕首,心口不由得一软。
他冲云朱与素从略一颔首,二人便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
房门一阖,霍珏大步上前,在姜黎跟前蹲下,柔声道:“可是害怕了?”
姜黎自是摇头,忙放下手上的匕首,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道:“你受伤了没?”
霍珏轻描淡写道:“没有。方才来的刺客不多,我们人多,没费多少功夫便解决了。你别担心,不会再来刺客。再过两日,我们便能到盛京。”
姜黎轻“嗯”了声,低头指了指他衣袖和手背上的血迹,道:“这是方才那黑衣人想要偷袭你时沾上的罢?”
屋子里的一扇窗正对着院子,方才那些黑衣人涌进院子时,姜黎恰巧透过那楹窗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拔剑刺向了霍珏的背。
只不过那剑尚未碰着他衣裳,霍珏转身扣住那黑衣人的手腕,大手一扭,便将那剑换了个方向,直直插入那黑衣人的胸膛。
一剑毙命。
鲜血“滴滴答答”从那人的胸口涌出,滴入清冷冷的雪地里,还有一些血溅到了霍珏的衣袖上。
院子里挂着几盏纸灯笼,昏黄的灯色里,霍珏眉眼冷漠,黑漆漆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身形如电,眨眼间便收割了一条人命。
姜黎说罢,便拉过他的手,拿起帕子细细擦走他手背上的血迹。
霍珏眸色微沉,被她牵住的手甚至微微一僵。也不知为何,耳边刹那间便响起了宣毅说的那句——
“她若是知晓你的真面目,定然会像厌弃我一样厌弃你。”
那日宣毅说的话,他其实并不在意。
可此时此刻,当他知晓姜黎看见他杀人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的确起了丝波澜。
不是怕她厌弃,而是怕……她会觉着他再不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霍珏。
霍珏垂眼,望着认真擦拭着他手背的小娘子,轻声道:“阿黎怕吗?”
姜黎抬起眼,疑惑道:“怕什么?”
霍珏嘴唇动了动:“我杀人。”
姜黎闻言,几乎不怎么思索便颔首道:“怕的,但不是怕你杀人,而是怕那人伤了你。好在你身手好,没让那人得逞。”
诚然,方才瞧见院子里死了人,她到底是有些犯怵的。
毕竟是头一回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
可杀人者,人恒杀之。
那人要杀霍珏,她再是心软,也不会觉着那人不该死。
想到这,她话音一顿,望了望霍珏,见他脸色有些凝重,以为她家这位郎君是因着杀了人,这才心里不得劲的。
“你没做错。”姜黎忙放下帕子,紧紧握住霍珏的手,认真道:“是那人要杀你,你才杀他的。以后若是有人要害你,别说你了,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就算杀不了他们,也会给你递刀。”
小姑娘掷地有声道,她那软糯的话音才坠地,霍珏便无声笑了。
阿黎大抵是不知晓这话有多动听。
平日里这小娘子拿起刀子杀鱼宰鸡倒是利索,但真要让她杀人,怕是连刀都握不稳。
可便是如此,她仍旧说要给他递刀,一点儿也不怕那个会杀人的霍珏。
就像从前,明明他都成了个不能人道的阉人了,但在她眼底,他依旧是他。
他的阿黎啊,一直是那个不管他变得如何,都要努力将他从宫里赎出来的阿黎。
烛火摇曳。
霍珏眉梢眼角渐渐染上了温暖的灯色。
年轻的郎君反手捏了捏小姑娘的手,笑着应她:“那我日后,要为阿黎磨一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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