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拒绝得如此果断, 又拿出南安侯说事。潘氏对这个救命恩人之子又敬又怕,不敢多言,连忙揭过此事, 说起中秋过节之事。
林清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是他疏忽,没想到这一层。陆乔松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 南安侯自然会把心思放到陆晚丞身上。陆晚丞虽然一直病着,但勉强一下, 也不是完全不行。
夜里,陆晚丞沐完浴回到房中, 发现林清羽看他的目光高深莫测, 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林清羽问:“你近来如何。”
陆晚丞笑道:“你每日替我诊脉, 我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不是问你的病情。”林清羽目光下移, 落在某处,扬了扬下颔,“它……还会起来么。”
说到这个陆晚丞就有些忧郁,眼中含怨道:“我一直在喝你配的药,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
药的副作用是暂时的, 他停几天药, 或者林清羽给他扎两针他就能恢复。换言之,他能不能行,全看林清羽让不让他行。
一开始, 他还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后来居然也躺平接受了。正如林清羽说的,总归他用不上,不行就不行吧,挣扎也怪累人的。
林清羽点头:“那你要用的时候再来找我,我施针让你起来。”
陆晚丞奇怪:“我为什么会要用?”
林清羽冷冷吐出几个字:“传宗接代, 延续香火。”
陆晚丞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他应该能明白。果然,陆晚丞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我们清羽被谈话了啊。”
林清羽没耐心再同他拐弯抹角,问:“你想纳妾吗?”
陆晚丞看着林清羽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然不想”四个字到嘴边又被他恶劣地吞了回去,装出一副纠结的模样:“想,又不完全想。”
林清羽眉间微拢:“说人话。”
“实不相瞒,我活了快二十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临死之前,若能体会一下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似乎也挺好的?”
呵,前几日还在赞扬他房中无人,未来可期,今日便想着软玉温香了。
狗东西。
林清羽正要出言讥讽,不经意瞥见对方嘴角上扬的弧度,心下冷笑。陆晚丞显然是故意的,认真他就输了。
林清羽心平气和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告诉我,我好替你掌眼。”
陆晚丞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给出的答案相当肤浅:“长得美的,脾气好的,不会对我凶巴巴的。”
“知道了,”林清羽道,“明日我便帮你挑一个,睡吧。”
陆晚丞有点懵:“这就睡了?”
“不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陆晚丞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隔着屏风问道:“清羽,你不会是真的想帮我纳妾吧?以普遍理性而论,我可是你夫君。”
林清羽戏言:“夫君?我哪来的夫君。我只有一个异姓兄弟,我是在帮我自己找嫂子。日后你们的孩子,还要唤我一声‘林叔父’。”
陆晚丞不禁捶胸顿足:“你能不能别再提拜把子的事了?”
“为何不提。”林清羽嗤道,“当时是谁嚷嚷着要和我义结金兰,称兄道弟。”
陆晚丞一阵窒息:“那我后悔了嘛。反正我们当时没歃血,不算行不行。”
“不行,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照你这么说,一夜夫妻还百夜恩呢。”
“确实,”林清羽无情拆穿,“但你当时也没和我拜堂。”
陆晚丞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抱着枕头咬牙切齿:“我他妈怎么就没早一天来……”
之后,陆晚丞亲自去找南安侯。两人关在书房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南安侯在祠堂待了一夜,白发又多了一大撮。陆晚丞纳妾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中秋将至,夏日残暑所剩无几。院中桂花初放,夏衣已薄却懒得添衣,仿佛这样就能将盛夏多留片刻。
春生秋杀,自古逢秋悲寂寥,林清羽的心情也收到了季节的影响,几日来情绪低沉,无论对谁都冷着一张脸,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花露给他送的饭菜过了半日仍然原封不动。
林清羽也厌恶这样消沉的自己,他何尝不知消沉无用。可惜,他还做不动将情绪收放自如。
他正对着书籍发呆,门吱呀一声响,陆晚丞端着一盘点心走进书房,笑道:“清羽,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林清羽道:“谢了,放着便是。”
陆晚丞不满:“好敷衍,你都没看。”
林清羽看了眼,是新做的桂花糕,想来就是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做的。“看到了,出去。”
陆晚丞站着没动。林清羽知道他在看自己,他实在懒得回应。他尝试继续看书,但某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让他始终无法集中精神。他闭了闭眼,抬眸道:“你还有什么事?”
陆晚丞轻声道:“清羽,你在生气。”
完全肯定陈述的语气。
林清羽淡道:“我没有。”并非口是心非,他现在的确不是生气,单纯不想说话而已。
“是我懒觉睡得太多你生气了?”陆晚丞围在林清羽身边探头探脑,“那我不睡了好不好。”
林清羽轻笑一声:“你?不可能。”
陆晚丞也很有自知之明:“好像是不太可能。那你怎样才能高兴一点?”陆晚丞在他旁边坐下,下巴搁在桌案上看他,“要不,我给你摸腹肌?哦不行,我现在没腹肌……那我给你摸摸头?”说着,就把脑袋凑了过来。
林清羽一手挡着自己的眼,一手推开陆晚丞:“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陆晚丞勉为其难:“好吧,那你记得吃点东西。”
陆晚丞一走出书房,欢瞳立马迎了上来:“小侯爷,怎么样?”
陆晚丞摇摇头。
欢瞳有些着急:“少爷到底怎么了啊,他都一整日没吃东西了。”
陆晚丞想了想,道:“应该不是我的问题,不然他刚才肯定直接让我滚了。话说,太医署考试放榜是什么时候来着?”
欢瞳恍然大悟:“是今天!”
“果然,”陆晚丞回头看着落在窗上的清瘦剪影,“这就难办了,肯定哄不好。”
欢瞳野忧心忡忡:“那怎么办呀。”
“哄不好能怎么办,”陆晚丞懒洋洋道,“回去睡觉。”
欢瞳大失所望:“小侯爷怎么能这样,你也太会知难而退了。”
陆晚丞点了点欢瞳的脑袋:“相信我,你家少爷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我们就别去烦他了。而且,我相信他能自己调节好。”
听到两人远去的脚步声,林清羽松了口气。
以往有什么烦心事,只要和医书相伴,林清羽总能静下心。可现在,他努力盯着书上每一个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心浮气躁,坐立不安,心不知落在了何处。
林清羽只身一人出了蓝风阁,在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1。他初到侯府时,天还下着雪,屋子里烧着炭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日子就过去大半年了。
南安侯常不在府中,梁氏陆乔松闭门养病,陆念桃疲于在两人病榻前奔波,极少露面。不知不觉中,他成了侯府真正的主子。下人见到他又敬又怕,似乎已经无人记得他当时以男子之身嫁入侯府冲喜的卑微屈辱。
林清羽抬头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朱红色高墙,仿佛还能听见外面小贩的叫卖之声。在离侯府四条街的太医署门口,不知又是怎样一副热闹的景象。他昔日的同窗,那些不如他的人,嫉妒他的人,是否都站在榜前,期待又害怕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若他没有对陆晚丞动恻隐之心,没有为陆晚丞多要这半年,此时此刻,他又会身在何处。
秋风拂过,林清羽摊开手,任由散发着幽香的桂花落至掌心,许下心愿——
他愿斋戒七日,换得他厌恶之人颓然落榜。
没错,他就是这么小人之心,就是见不得他讨厌的人过得比他好。
林清羽想象着谭启之落榜后的表情,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欢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爷大喜啊!”
“我能有什么喜。”
“谭、谭启之落榜了!”
林清羽一愣。
欢瞳兴奋道:“除了谭启之,还有那个说您长得像女人的王公子,污蔑您小考作弊的梁公子……少爷您看不惯的那几个人全没考上!这难道不是大喜吗?”
林清羽这才反应过来:“你去太医署了?”
“是啊,我去看太医署放榜了。”
“谁让你去的。”林清羽问完,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小侯爷,”欢瞳道,“他说少爷应该喜欢听这个。”
林清羽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陆晚丞为何连他这种隐秘恶毒的念头也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林清羽抛下手中的桂花:“回去了。”
回到蓝风阁,林清羽下意识地寻找陆晚丞的身影。人没见到,却听见了一声清脆如莺啼的哨声。
循声望去,只见陆晚丞倚坐在廊下,背靠着围栏,姿态一如既往地慵懒随意。和他对上目光后,陆晚丞放下唇边吹口哨的手,尾音里都带着上扬的笑意:“回来了,快来吃饭。”
廊下倚栏少年郎,笑看凡尘不知愁。
林清羽心想,他放弃了三年一度的考试,换来眼前人半年的寿命,怎么想对他而言都是亏的。
好在陆晚丞口哨吹得不错,似乎……又不是完全亏。
林清羽展颜一笑,笑容似淡淡云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
1出自陶渊明《酬刘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