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两人的是一个头发奇短的中年男子, 开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林清羽看得出来,这辆车比大街上其他大部分精致干净一些。诚如马有劣马和好马,想来车也有好坏之分。
林清羽看到车的前方竖着一个圆形的标志。一个圆被平均分成了三等分, 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江醒和自家司机相处向来随意, 也不用司机专门下来开车门, 正常人就别装逼了。他打开后座的车门, 做出请的手势:“上去吧, 你不是想坐这个吗?”
林清羽弯身坐了上去。江醒随后上车, 和司机打了个招呼:“陈叔叔。”
司机咧嘴一笑:“等久了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清羽,惊讶道, “阿醒,这是你同学?”
司机和江醒说的是粤语,江醒回答他却是用普通话:“不是。”
不是同学, 司机默认就是朋友了。司机也切换成了普通话:“你朋友怎么穿的古代人的衣服, 他是哪个明星吗?”
江醒笑道:“不是,我们刚从汉服展上回来。”
“汉服?哦哦,我知道,现在年轻人里头很流行这个啊。”
“是啊。”江醒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陈叔叔,麻烦你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些,在外面走了一圈, 还挺热的。”
司机把温度调低了两度,抱怨道:“这天气,不到十一月冷不下来。”
林清羽听着江醒和男子的对话, 觉得该男子应该是类似马夫的人。可江醒又叫他叔叔,言谈之间都像是对身份平等的人说话。
江醒在大瑜的时候也会这样。小松子给他端茶送水,偶尔会得到皇上的一句“谢谢”, 搞得小松子觉得自己的寿都快被折没了,痛哭流涕地求江醒放过他,江醒这才有所收敛。
林清羽无声地扬起唇角。
对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江醒,有着另一种在大瑜见不到的可爱。
江醒在身边,林清羽总算有了欣赏这个陌生世界的心情。他看向窗外,看到路边形形色色的商铺,他认得商铺上每一个字,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还有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高楼,这么高,人又要怎么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每座高楼上都亮起灯,点亮了林清羽的眼眸。
这就是江醒的家乡,绚丽缤纷,多姿多彩。有空调有手机,有大大方方在外面工作的姑娘,有跑得比千里马还快的车,还有甜甜的奶茶和蛋挞。
江醒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长大的。
真好。
司机直接把车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下车前,江醒说:“谢了陈叔叔。”
“不要客气啊,你家给我开工资的。”司机笑眯眯道,“有事随时call我啊。”
司机走后,林清羽问:“给你开车的人,是你家的下人吗?”
江醒一哽,后怕道:“还好。”
“什么还好?”
“还好你没在车上问我这个问题。”江醒光是想象到那个场景就脚趾抠地了,“不然我肯定当场社死。”
林清羽问:“社死是什么意思。”
“人的死亡分为两种,一种是正常死亡,另一种则是社死……”
林清羽冰雪聪明,一点就通。他冷哼一声,道:“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当着司机的面问你。不过,你家司机说起话来似乎和我们不一样。”
“哦,他一直待在粤语地区,普通话肯定会有口音的。”
“那为何你没这种口音。”林清羽想起一事,“对了,你是上了高中才回到广州的。你在大瑜时和我说过。”
江醒“啧”了一声:“我以前怎么什么都和你说。我在你面前很话痨吗?别人是‘我爸爸在夏威夷教过我’;你来广州,就是‘我老公在大瑜教过我’?”
“你还有很多事没和我说过。比如,这栋楼高耸入云,我们如何上去?”
“谢谢你表现出古人的样子,给了我身为现代人的尊严。”江醒带林清羽走到一扇奇怪的门前,“我们坐电梯上去。”
林清羽说:“电梯?”
江醒再如何话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电梯,江醒就没和他说起过。
江醒简单地介绍了电梯的原理:“电梯采用的是曳引驱动方式,驱动机构的核心在于……”
林清羽打断他:“总之,坐了这个,我们就能上去。”
江醒打了个响指:“总结得极好。”
除了面前的一扇门,不远处还有一扇。林清羽问:“另一个也是电梯吗?”
“嗯,那座是保姆电梯。”
“保姆?”
江醒说了保姆大概的工作。林清羽颔首:“懂了,保姆是下人的意思。”
江醒耐心地解释:“保姆也不是下人,他们和我们是平等的雇佣关系。所以啊,以后你和我家的阿姨相处,也不能把她当下人使唤,就当她是普通长辈就好了,没事多说几声谢谢,她做的饭会更好吃哦。”
林清羽不解:“既是平等,又为何不让保姆和主人坐同一个电梯?”
江醒被问住了。为了维持自己在林清羽心中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形象,他只能拿出万能的答案:“电梯分开坐是怎么回事呢?电梯相信你很熟悉,但是电梯要分开坐是怎么回事呢。下面就让我带你一起了解吧。电梯要分开坐,其实就是保姆要坐保姆电梯,主人坐主人电梯……”
林清羽眼眸一挑:“可以了,闭嘴。”
进了电梯,林清羽看着数字从-1逐渐往上加,最后在26停下。林清羽听到“叮”地一声响,电梯门打开。江醒开始换鞋:“到家了。”他帮林清羽拿出一双新的室内拖鞋,“我去拿衣服,你随便坐。你要先洗澡吗?”
林清羽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要。”
江醒来到衣帽间,挑了一套自己只穿过一次的t恤和短裤,拿了条新的浴巾进了浴室。回到客厅,他看林清羽俯身摸着他家的沙发,表情似乎有点不对。
江醒问:“怎么了?”
林清羽欲言又止:“没什么。”
“那我带你去浴室?”
林清羽说:“不急。”江醒家应该也有空调,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热。“你先带我逛逛你家。”
江醒有些莫名:“好。”
从客厅开始,林清羽跟着江醒参观了餐厅,餐客厅,l型的大阳台,厨房,主人房,长辈房,客房,书房,连保姆房都在门口看了眼。
“阿姨去旅游了。这栋房子整个假期就只有我住——嗯,现在还有你了。”
林清羽眉头紧皱:“你家真的……”
江醒很谦虚:“一个人住是大了点,习惯就好。”
“你家真的好小。这么小,够你住吗?连园子和池塘都没有,你想钓鱼还要离家。”林清羽怜爱且同情地看着江醒,“你住在这里,属实是受苦了。”
江醒沉默许久,迟疑道:“冒昧问一下,你在嫁给我之前是做什么的?”
林清羽说:“原是太医院院判之子,后来是太医院医官,最后是一朝丞相。”
“失敬失敬,原来是丞相大人,哈哈哈。”江醒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让一个国家的三把手住我这老破小,当真是委屈丞相大人了。”
“你不必如此,我是你老婆,自然不会嫌弃你。”林清羽稍作思索,问,“广州有当铺吗?”
“当铺?我小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家,现在应该很难找到了。”江醒说,“丞相大人问这个干嘛?”
“你找一家当铺,把我这身华服卖了,就当是贴补你一三。”
江醒神情复杂:“我谢谢你啊。”
“若是不够,还有这枚玉佩。”林清羽穿来时,腰间佩戴着一枚北境进贡的上好冷玉。“要是还不够,那只能把我们的婚戒一并典当了。”
“婚戒?”
“嗯,你专门设计的。”林清羽摘下手上的戒指给江醒看。江醒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这的确很像他的画风。
江醒陷入茫然:“那我的婚戒呢。”
林清羽说:“应该还在你大瑜的身体上。”
江醒不乐意了:“婚戒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想着把它卖掉。”
“我不想你过得太清贫。”林清羽素来对身外之物看得不重。这枚戒指之所以意义重大,也是因为是江醒送他的。对他来说,江醒这个人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还有一对婚戒,是三婚时你送我的。你若觉得可惜,改日再重新送我一对便是。”
江醒笑了声:“好的好的。”
江醒带林清羽去的是自己房间里的浴室。抛去失去的记忆,他和林清羽相处不过几个小时,但他已经能通过林清羽的表情看出他对现代事物的理解。比如林清羽现在略带探究的眼神,肯定是不知道浴室里的东西怎么用。
“这边是热水,这边是冷水。”江醒给林清羽示范了一遍如何调节水温,“然后这个抹在身体上,蓝色瓶子里的东西用来洗头。衣服我帮你放好了,我出去了,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
林清羽问:“你还要出去?”
江醒呼吸一窒,很快调整过来,笑道:“我不出去,难道在这看你?”
林清羽虽然想江醒尽快恢复所有的记忆,但也不想把人逼得太紧,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他点了点头,说:“那你出去罢。”
江醒走出浴室,关上门,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玄幻,如果是在以前,江醒只会把这些看成一个低端的骗局。可他无法解释林清羽带给他的感觉,也无法解释脑子里一帧帧闪过的画面。可惜画面只是画面,构不成情节。他要尽快把在大瑜发生的事想起来,他不想让林清羽失望。
江醒站在落地窗前想了快半个小时,也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
“江醒。”
江醒转过身,出浴的美人映入眼帘。江醒迅速移开目光,喝了一口冰可乐,才将目光重新挪到林清羽身上。
他给林清羽拿的是一件纯白的t恤,布料是纯棉的,遇水易透,此时被林清羽湿漉漉的长发沾得半湿。
林清羽瓷白的肌肤在客厅的吊灯下看不到任何瑕疵——除了原本的那颗泪痣。他眼睫也是湿的,鼻尖有些红,嘴唇被水汽熏成了一个明艳的色号,斩不斩男他不知道,反正他快被斩没了。
江醒看林清羽穿华服时只觉得他端庄华贵,高处不胜寒;换上现代装,他才知道林清羽的腿原来这么长,这么直。他大概比林清羽高六到七厘米,他的t恤穿在林清羽身上明显偏大,本来是寻常的领子,居然被林清羽穿出了落肩的效果。
林清羽有点瘦,锁骨里都可以养鱼了。再加上一头及腰的长发,从后面或侧面看,有一点点像女孩子。很少有男孩子能长得这么精致,但林清羽的长相并不女气,如果剪短发,应该没有人会认错他的性别。
江醒递出手里的东西转移注意力,笑道:“洗好了?来,尝尝这个,我去帮你拿吹风机。”
“吹风机可是吹头发的?不用,我擦干便是。”林清羽看着那瓶黑色的水,问:“这是什么?”
“可乐,一种能让人快乐的水,最适合夏天洗完澡喝。”
“可是现在不是十月了吗?”
江醒耸耸肩:“这边的十月和盛夏没什么区别。”
林清羽接过可乐,先低头闻了闻,再抿了一小口,面色顿住。
江醒笑吟吟地问:“好喝吗?”
“有点甜,还有点难以言喻的刺激,我不是很喜欢。”林清羽抬起头,“江醒,我要喝奶茶。”
江醒说:“别了吧,你已经喝了一杯,还吃了那么多甜点,再喝晚上会睡不着的。”
林清羽不太高兴。江醒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如今到了自己的地盘,竟敢拒绝他了。他问江醒:“奶茶是不是很贵?你是不是买不起太多?”
江醒失笑:“贵是贵,但我也不至于买不起。别气别气,我们明天再喝。”江醒的语气中无意识地带上了哄人的味道,“今天那家是随便找的,说实话味道一般,明天我给你买好喝一百倍的奶茶。”
林清羽怀疑:“真的有一百倍吗?”
江醒向他保证:“真的有一百倍。”
林清羽勉强接受了这个方案,暂时放下了对奶茶的执念。他指着落地窗外离他们很近的,发着光的不规则圆柱形建筑问:“那是什么?”
江醒说:“广州塔,因为长得像人的腰,又称小蛮腰。”小蛮腰是广州的标志建筑,旅游必打卡景点之一。他打开窗帘就能看到,早就看麻了。“你要是喜欢,明晚我带你去上面看看。不过现在是假期,去的人肯定多。”
林清羽问:“设计建造小蛮腰的人是何人?”
江醒说:“去网上查一下应该就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见他一面,说不定会有收获。”林清羽若有所思,“大瑜的工部尚书不久前奏请丁忧,急需一人继任尚书一职。此人既然能设计出小蛮腰,想来也是个有才之人,若能得他指点……”
江醒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他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你先别太快下决定,下次我带你去北京上海看看,说不定你会有更好的‘工部尚书’人选。哦,你要不要看看财经新闻,顺便把户部尚书选了。”
林清羽奇怪道:“你笑什么。”
江醒严肃脸:“我没笑啊。”
林清羽看江醒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你分明在憋笑。”
江醒:“……”他自认他演技上佳,林清羽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清羽再次看破江醒心中所想:“我们都定情四年多了,你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定情四年多?”江醒抓住重点,“意思是,我们交往四年多了?”
“嗯。前不久刚过四周年纪念日。”
这么久,都可以算老夫老妻了吧。四年啊,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江醒情不自禁地去看林清羽的嘴唇,问:“那清羽,我……亲过你吗?”
林清羽淡道:“这不是废话。你天天亲。”
江醒:“……”
老婆这么漂亮,不天天亲才不正常吧。
“那我们有没有,”江醒清清嗓子,尽量用随意的口吻说,“有没有上、上过……”
林清羽抬眸看他:“老公是想问,我们有没有上过床吗?”
在大瑜时,若有旁人在,林清羽都是唤江醒“皇上”;若是他们三人独处,他一般直接唤江醒的名字。他叫老公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现在顿悟了,江醒一开始叫他“宝贝”,他也不习惯,甚至觉得有点矫情。后来江醒叫的多了,他就有了一种错觉——他明明本来就该是江醒的宝贝。
由此推论,想要把一个人变成自己的老公,就应该天天叫他老公。
江醒被“老公”两个字刺激得全身发麻。他稳住气息,别开视线,故作镇定地“嗯”了声。
林清羽展颜一笑:“你觉得呢。”
江醒身上的热度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涨。他垂下眼睛,低笑了声:“你不要这样对我笑。”
林清羽望着他:“为何。”
江醒静了一会儿,握着冰镇可乐的手骤然一紧,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定时更新(狗头)
写了多年古代文的我顿悟了,原来写现代文可以这么快乐!!!
写古代篇的我:该怎么优雅地描述主角震惊(狂喜,愤怒,悲伤)的心情呢……(痛苦面具,一小时500字)
写现代篇的我:一句卧槽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