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羡鱼这一觉睡得十分沉重,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看到了面前的白衣少年,还有点儿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卫寒宵正背对着她,垂着眼睫烤火, 他手上那把拙朴的大刀, 如今充当了烧火棍的角色。
“醒了?”
卫寒宵转头看她, 目光落在金羡鱼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外袍时, 又忍不住挑起了眉,旋即皱了皱。
少年闷闷地将“烧火棍”往火堆里捅了捅, “醒了就起来吃饭。”
他伸手拿起篝火上的烤鱼递给她。
看着猝不及防递到自己面前的, 外焦里嫩,金黄流油的烤鱼, 金羡鱼还有点儿发懵,“这是你做的?”
卫寒宵挑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金羡鱼本来以为自己不想吃, 但焦香扑鼻的烤鱼在眼前放大,她饥肠辘辘的肚子登时如打雷一般咕噜噜叫起来。
卫寒宵:“……真恶心。”
金羡鱼自然不会和小学鸡计较。
天大地大, 吃饭最大。
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立刻被烫得斯哈斯哈了一声,烫得无处宣泄, 只好下意识地飞快地捏了捏耳垂。
面前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道视线跟着落在了她耳朵上。
金羡鱼不解地看向陡然没了话的卫寒宵。
他被她盯得眼睫又颤了颤,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拿起了另一条烤鱼。
金羡鱼觉得奇怪。
她并没有怎么往心上去, 比起卫寒宵还是烤鱼更具吸引力。
老实说,卫寒宵的厨艺实在有出乎她的意料,烤鱼外焦里嫩,表皮金黄, 鱼肉细嫩,又咸又香。
一口气吃完了一条,她还有些不满足,别有用心地夸赞道:“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少年原本叼着鱼,正垂着眼睫努力啃鱼,像只埋头苦吃的猫儿,唇瓣一鼓一鼓的,吐鱼刺的动作简直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熟稔得金羡鱼瞠目结舌。
听到金羡鱼发自内心的赞叹,卫寒宵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嘁,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触及金羡鱼的视线,“看什么?没看过别人吃饭吗?”
金羡鱼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能再吃一条吗?”
卫寒宵警惕地护住篝火上仅剩的两条烤鱼,“不行!想吃自己烤去!”
他飞快地抡起地上的鱼篓砸了过去,这里面还有两三条活蹦乱跳的活鱼。
不给就不给,虽然遗憾,但金羡鱼还是乖乖地自己动手。
她有自知之明,毕竟她又不是凤城寒。
可还没等她大展手艺,杀鱼剖腹,卫寒宵却突然一把将鱼篓抢了回来。
“弄得恶心死了,好重的血腥味,”他嫌恶道,“算了你还是吃现成的吧。”
金羡鱼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吃啦?”
“啰嗦。”
卫寒宵的吃相有点儿像谢扶危,或许是少年正值生长发育期,胃里都仿佛连了个无底洞,他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最后一条烤鱼,吃得很干净。
吃完,又仔仔细细地揩了揩手指,往她手里塞了个装满了热水的水囊。
金羡鱼喝了口热水,发自内心地又说了声谢。
卫寒宵:“你这是什么表情。”
“……可能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
卫寒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嗓音清朗微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没遇到师父前,一个人生活久了,习惯了。”
金羡鱼捧着水囊迟疑地问:“你很喜欢你师父?”
卫寒宵神情倒是平静,疏疏皱了皱眉,“不一样。”
少年眼睫极为纤长,这长眼睫十分具有欺骗性。
卫寒宵不知道怎么回答金羡鱼的问题。
他说不上来凤城寒于他而言是什么,总而言之是不一样的存在。
金羡鱼本来也只是吃人嘴短,不好意思之下随口找了个话题。
她睡了一觉,肚子里有了点儿东西,感觉振作了许多,也不愿再耽搁进程,起身道:“走吧。”
卫寒宵看着跃动的篝火,眉头又很轻地皱了一下,“今天不走了,我累了,想休息。”
“也好。”金羡鱼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反正她也想好好休息休息,抓紧时间调息灵气。
卫寒宵说她的风寒可能是因为之前和谢扶危对战的时候,寒气入体所致,谢扶危的霜天冻云般的剑气太过凶悍。
金羡鱼盘腿闭上眼,耐心地梳理自己体内四窜的寒气,等她好不容易大致将寒气驯服,一睁眼却见到卫寒宵正坐在篝火前,垂着眼,手里攥着一张符箓,冷淡的眉眼落在符箓上时稍稍回温点儿。
她刚从石头上跳下来还没张嘴说话,卫寒宵却受惊一般地飞快睁大眼看了她一眼,将护身符往身后一塞,支支吾吾解释说:“这是师父送给我的平安符。”
猝不及防撞见柔软敏感的少年心,金羡鱼一愣。
卫寒宵强忍住不去见凤城寒来护送她,的确是为难他了,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移开了视线,“哦”了一声。
这一晚,两人和衣而卧。
第二天早上金羡鱼醒来的时候,并不见卫寒宵的身影,等了片刻,少年这才从林间步出,手里还揪着一只兔子。
他受了点儿伤,红发凌乱,蹙着眉把兔子丢到了金羡鱼面前,就一声不吭地坐在石头上摘手套,处理手上的伤口。
金羡鱼看着他手里的兔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卫寒宵:“?”
“没什么。”没人接梗,她叹了口气。
“等等?”金羡鱼看着兔子回过神来,错愕道,“你是被兔子打伤的吗??”
卫寒宵脸黑了:“林中遇见了几只妖兽。”
“不过无碍。”少年扬起皙白的下颔,轻描淡写道,“区区几只妖兽,不足为惧。”
吃饱喝足之后,二人继续启程。
“你身子不好还是御风而行,”卫寒宵皱着眉去摸袖子里的御风符,“我可不想带个碍手碍脚的累赘。”
金羡鱼刚想说她觉得她应该没什么问题,却见卫寒宵陡然间变了脸色,俏脸霎时苍白如纸。
“怎么?”她追问。
“平安符。”卫寒宵面色一沉,拔腿就往回冲,“师父的平安符不见了。”
许是他刚刚对付妖兽的时候,遗落在了现场。
金羡鱼也赶紧迈步跟上,却没想到两个人狼狈地找了一上午却毫无所获。
金羡鱼知道这平安符对卫寒宵的重要性,她停下脚步,主动提议:“今天不走了,等找到平安符咱们再出发。”
卫寒宵没有反驳,他有些怔愣愣,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红发被雨水打湿,软软地耷拉在额前,冰红色的眼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看着并不存在的方向。
到底是因为她感冒才折腾出来的这一系列事,金羡鱼有些内疚不安,她想伸手把他拉起来,没想到卫寒宵却猛地伸手打偏了她的手,抿唇一言不发地大踏步蹿进了雨雾里,清瘦的背影顷刻间被大雨所吞没。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卫寒宵走后,金羡鱼低头看了眼被打红的右手,抿紧了唇。
她也知道这平安符对卫寒宵的重要性,更加愧疚不安,便什么也没说,开始沿着旧路继续一遍又一遍地找平安符。
山间的岩石缝她也没放过,跪在湿软的泥土间,一个角落一个角落,事无巨细,耐心地找了过去。
她现在不想和主角团有所牵扯,也不想欠卫寒宵的。
谢扶危的剑气所致的“感冒”,姑且称之为“感冒”,还没好全,金羡鱼冻得唇瓣有些发青,眼前也有些发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目光落在某个狭小的岩缝间,金羡鱼心中一跳,眼前一亮,忍不住抿唇微笑起来,忙伸手去捞岩缝间的平安符。
拿在手里时,她才发现平安符已经泛旧,似乎用了很久很久,针脚细密,一眼就能看出来制作符咒的人的认真细致。
拙朴的平安符捧在手里竟如千斤重,金羡鱼想,如果没她掺和,说不定凤城寒和卫寒宵真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也说不定,她窘迫地拿着护身符像拿着烫手山芋。
她现在只想赶快把护身符交给卫寒宵,没有继续感叹下去,匆忙去寻卫寒宵的身影。
可是山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卫寒宵赌气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金羡鱼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更无奈的是,她好像已经冻得在打摆子了。
谢扶危的剑气真的有这么强悍吗!
雨水顺着眼睫淌下,她皱着眉勉力支撑,从芥子囊里翻出传讯玉简,给卫寒宵发了个信息后,自己找了个避雨的大树,坐下来休息。
至于卫寒宵什么时候能看到传讯玉简赶来,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赶紧坐下来调息寒气。每隔半个时辰,就看看玉简上有没有回复。
但玉简一直没再响起。
傍晚的时候,雨势渐小,也就在这时,卫寒宵终于披着斜阳走了过来。
少年面色不善地匆匆赶来,一看到靠在树下休息的她,当即怔愣在原地。
金羡鱼无暇顾及他的表情,她冻得都快说不出话了。一见卫寒宵,她松了口气,将平安符迅速塞到了他手里,“找到了,收好。你师父给的下次别再弄丢了。”
卫寒宵手上被她塞入了平安符,好半天都没说话。
金羡鱼也知道自己眼前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
她头发披散在肩头,冻得面色青白,就像个女鬼,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落叶,尤其是膝盖上黑乎乎的两块,那是趴在地上找平安符时所致。
卫寒宵攥紧了平安符,雨水一绺绺地顺着他火红的发梢滴落下来,他猫眼圆睁,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他非但没买她这个好,反倒还大发雷霆。
“你是笨蛋吗!”
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金羡鱼脸色也黑了。
枉她辛辛苦苦帮他找护身符!
她火气上头,眼前一阵发黑发晕,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不知道收好吗?!”
“谁要你做好人的!”卫寒宵被她气得面色铁青,下意识地想要拔刀,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忍得额头青筋狂跳,俏脸如冰。
……
片刻的沉凝之后,卫寒宵忽然面无表情地绷紧了脸。
“喂。”他凑近一步,那双冰红色的眼睫扑闪,穿过雨幕冷得像水洗过的宝石,漠然得令人心惊。
“我和师父之间的事还用不着你插手。”
雨水顺着他卷翘的眼睫滚落。
“所以,你没必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就算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我也不会同情你。”
“而他更看不见。”
“我只是觉得好歹是你师父亲手做给你的。”金羡鱼莫名其妙。她只是做个好人好事,顺便投桃报李罢了。
金羡鱼不说倒还好,她一说,卫寒宵面色再度骤变。
他睁大了眼望着她,猝然跳上前在她手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金羡鱼疼得倒吸了口冷气,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卫寒宵被她吓了一大跳,像拱起脊背的猫儿一样足尖一点,一跃而起。
却只见到金羡鱼往地上栽去,他又骤然变了脸色,忙摇摇晃晃地落下来伸手去接她。
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躯,卫寒宵怔了怔。
金羡鱼一无所知地倒在他怀里,眉头皱得紧紧的。苍白的面色也烧出了点儿嫣红,
白皙的手腕上一圈猩红的牙印,破了皮沁着血迹,像是血珠落在雪地上,红得惊心动魄,透着股妖异的美感。
这本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可卫寒宵看着却浑身都炸毛了,浑身上下鸡皮疙瘩四起。
这感觉就像是他给金羡鱼作的标记。
一滴血珠顺着伤口滑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见到金羡鱼,金羡鱼给他的感觉大为不同,之前的金羡鱼浑身上下的进攻性让他几乎无所适从。
而如今的金羡鱼……
卫寒宵眼睫一颤,他鬼使神差地垂下眼睫,俯上唇瓣去吮她手腕上的那滴血珠。
是如此软弱可欺,毫无防备。
薄薄的唇瓣摩挲过她纤细的手腕。
像猫儿贪腥。
他卷起血滴舔了口中,淡淡的铁锈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开。
卫寒宵皱了皱眉。
不好吃,有点儿咸。
少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卫寒宵脸上一热,扭过头慌乱地一把推开了她,耳廓红得像是如有血色流动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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