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在太后和皇后的张罗下,容瑾月终于如期出嫁。
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受了什么教训,公主出嫁都是皇族的一件喜事,何况她的婚事是太后亲自赐婚,即便她的母妃和皇兄失势,公主出嫁的排场也没有寒酸多少。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皇宫出发,容瑾月郑重拜别太后、皇上和皇后,坐上轿子,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皇城。
走时心里不知是怨是恨,还是惶恐不安,容瑾月只记得她昨晚跪求皇后,想在出嫁之前见母妃一面,皇后没同意。
前面命运茫然未知,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宫,她的母妃是否能活到她回来的那天,她都不知道。
她只能一步一打算。
可踏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坐在奢华轿子里的容瑾月轻轻闭上眼,暗自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但凡还有一点点机会,她都要让太子夫妇付出惨重的代价!
热闹的宫宴之后,冷宫里传来一个消息。
废妃顾氏殁了。
穆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一怔:“顾氏没了?”
“是。”来禀报的宫人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低着头,“半个时辰前刚……刚咽了气……”
穆帝沉默着,端过手边茶盏喝了一口,想到最后一次见顾氏时,她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了,又被自己狠狠踢了一脚,能撑到如今已算是难得。
他放下茶盏,有些烦躁地撑着额头,声音淡淡:“她已是废妃,就按照废妃的规矩办吧,不用再禀报朕了。”
“是。”
宫人离开之后,穆帝一个人待在寝宫沉思了许久。
人都是要死的。
虽说顾氏是自作自受,可曾经到底显赫过一场,穆帝想到自己年轻时对顾氏的宠爱,顾家一门曾经的荣耀显赫,好似转眼间跌落高台成了一场空,心里难免有点唏嘘。
要说后悔肯定是没有的,以顾氏的所作所为,他容她活了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只是生死这种问题好似总跟身边人的每一次离别有关。
曾经宠爱的人去了,就觉得自己余生可能也不剩下多久,年岁大了之后,随时都要面临死亡的问题。
所以该趁着身体还能动,两条腿还能走,尽早出去走一走,到了临终那一刻才不会留有遗憾。
穆帝想到这里,扬声把杨德喜叫了进来:“收拾一些金银细软,然后去跟皇后禀报一声,朕三日后出宫,让她做好准备。”
杨德喜一惊:“皇上,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顾氏刚死,皇上就要出宫?
“去禀报皇后就是。”穆帝挥了挥手,“如今太子已能独当一面,朕出宫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能让大臣们更加心无旁骛地效忠太子。”
“是。”
杨德喜亲自带人抵达疏凰宫,朝皇后禀了此事,皇后倦懒无力地斜倚在榻上:“杨公公,你跟皇上说一声,本宫身子乏力,可能要休养几天才行。”
杨德喜闻言,顿时流露关切之色:“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可曾召过太医?”
皇后懒懒嗯了一声:“已召过太医。”
“是,奴才这就回禀皇上。”
穆帝听到去而复返的杨德喜禀报,不由一愣:“皇后抱恙?”
“是。”
“朕去看看,好端端怎么突然身子不适了?”穆帝起身往外走去,“不用摆驾了,朕走着过去。”
“是。”杨德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穆帝踏出殿门,遥望着这座他待了半辈子的皇宫,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生出幻想:“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杨德喜,你是几岁入宫的?”
“回皇上,奴才八岁入的宫。”
“你印象中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
“老奴家乡太穷了,跟其他地方可能不太一样,无法给皇上做参考。”杨德喜回想着记忆中的家乡,“老奴进宫那年,家乡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到处都是逃荒的流民,他们吃糠,吃野菜,吃树根,听说有些饿得厉害的,甚至易子而食……”
跟宫里相比,一个是富贵锦绣乡,一个是人间炼狱所,宫里的贵人们根本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穆帝脸色一变:“易子而食?”
“是。”杨德喜点头,“奴才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姐姐,家里实在养不起了,两个姐姐被卖进青楼,换了一些吃食,当时上面有官员征集自愿进宫的太监,爹娘就把奴才卖了二两银子,就此进宫做了太监……”
穆帝脚步微住,面色复杂而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杨德喜说起以前的事情,虽年代已久远,可百姓饿到易子而食的惨烈画面,穆帝是没有经历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杨得喜的年岁其实跟皇上差不多。
所以也就是说,穆帝做小皇子的时候,楚国曾经历过一场严重的饥荒,很多人活生生饿死在那次饥荒里。
穆帝淡道:“你的父母兄姐怎么样了?”
“爹娘早已过世,两个姐姐也没了。”杨德喜躬身,语调无悲无喜,“青楼那种地方,年老色衰的女子是没办法存活下去的。”
虽然她们被卖入青楼的时候年纪小,但一进去就要学规矩,学服侍人的手段,学各种才艺,然后就是给老鸨赚钱。
杨德喜以前一无所知,等他在宫里有了一些地位,有机会了解过青楼楚馆之后,才知道青楼女子真正接客的最佳年龄也就那么几年,年纪越大,越无法生存。
何况在不太平的岁月里,普通人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活到寿终正寝,区区两个青楼女子,又怎能奢望得到善终?
穆帝心情有些沉重,没想到楚国还有那么艰难的时候。
他暗暗在心里发誓,他有生之年,绝不会再让楚国经历那样的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