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子返回百越之后,见着了一位长得极好看,赤脚佩剑的女子。之后她就一路北上,直奔大雪山东边儿的高寒草原。
百越联盟那边儿,一年到头都是酷热难耐,极难见着雪花儿的。近冬月而已,即便是大江以北,都还尚未落雪。
而这一路往北的高处,已经不知下过多少次雪了。
入蜀之后一路往北,途经一处千里冰原,若是盛夏时,此处便是草原了。
随后忽的像是走入仙境一般,居然到了一处山高林深之处。
此地距离那个号称天下黄河首曲的地方,只有不到五百里了。
顺着一条脚下桓水直上,到源头处再北上百里左右,便能见着那个好久不见的人了。
在百越时,胡潇潇还在纠结,是先去长安商榷结盟事宜,还是先去见一见她好想好想见的人。
后来那位秋官说了一句话,胡潇潇便想也不想的直往那处小城。
当时刘小北只说道:“你都不主动去寻人,还指望人家心里念着你?”
好多年不见,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北去路上,这个在炼气士里边儿算得上年轻的姑娘,穿了一身红棉袄,像小时候一样,扎起羊角辫,还背着琵琶。
两人相遇,就是因为琵琶。
这天入夜,一场暴风雪突然袭来,红衣女子也到了桓水源头,她走入小镇,寻了个客栈入住,没着急去赶这百八十里的路。
其实是有些不敢面对他,也有些怕。怕时过境迁,他会不认识自己。
要了一碗本地特有的酥油茶,胡潇潇抿了一口,有些吃不惯。
如同百越那边的虫宴,外地来的,也是吃不惯的。
屋中以牛粪取暖的炉火,等那特殊气味飘来,胡潇潇竟是觉得有些清香。
此时那位穿着厚实,皮肤黝黑的客栈老板娘端着一大盘肉走来。
老板娘以不太熟练的景炀官话,指着一大盘羊肉,说道:“自家养的,不腥,吃。”
胡潇潇笑了笑,对着朴实无比的老板娘点点头,拿起小刀子,刀刃朝着自己,割下一片羊肉。
什么地方吃饭有什么地方的规矩,就如同中原那边儿说的,酒要满茶要半。此处吃这羊肉,刀刃是得向着自个儿。
胡潇潇也知道,在这个种不活菜的地方,一大盘肉,便是待客的最高礼仪了。
看着胡潇潇吃下羊肉,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笑的极其开心。
她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儿牛粪,微笑道:“我们这里,牛粪养活人,都是吃着草原上的鲜草的牛羊,不脏的。”
胡潇潇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一来是柴火稀少,二来是,以牛粪生火,还有驱蚊虫,安神的功效嘛!”
毕竟两百多岁了,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
隔着窗户,胡潇潇忽然听见诵经声音,夹杂于风雪之中,竟然是有些动听。
老板娘便解释道:“这是我们的黑虎仙女寺,供奉着黑虎女神,是黑虎女神保佑着我们的。”
说话时,黝黑妇人虔诚无比的合拢双掌,嘴里念着晦涩佛经。
胡潇潇也不打扰,过了很久,老板娘停下嘴里动静,询问道:“丫头,你要到哪里去?”
胡潇潇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在洮水县,好多年没见了,想去看看他。”
妇人摇摇头,轻声道:“远,大雪天,路不好走的,你还是等到雪停了再走吧。”
胡潇潇摇摇头,轻声道:“明天就走,我想见他。”
老板娘拗不过,便不再说什么。
过了许久,胡潇潇去到楼上住处,就这么坐在窗前,盯了窗外风雪一整夜。
回想往昔,他做的不好的地方有,自己当然也有。
壁如那个连自己手都没拉过的家伙,老是喜欢买些肚兜啊之类的东西,按现在的话说,就是闷骚,气的她都不想说话。
后来有一段时间,修炼之时,师傅不让与外界联系,但准许闲暇时用镜花石与外面的人联系的。
万里之内可以瞧见对方,且能言谈的镜花石,也不便宜,一块儿要一枚泉儿的,结果那家伙就卖了自己的琴,买回来两枚镜花石。
可她着实累得很,只在闲下来时,与他打个照面而已。每次都是他在另一端喋喋不休,说着最近干了什么事儿,就差把一天蹲了几次茅房都要说出来。
久而久之,她有些烦了。
于是乎,镜花石里边儿,总会有个不说话的女子,也有个慢慢话就变少的男子。
女子忽然想喝酒,好在方才老板娘拿了一壶大麦酿造的酒水。
胡潇潇拿起酒壶,小口抿了一口。
前些年,她其实偷偷寄出了一幅画,很简单的画,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怕与他说话,因为管束太多,不让这样不让那样的,所以胡潇潇更怕有人说,我是为你好。
想来想去,好像他并没有真正说出来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
抿了抿嘴唇,胡潇潇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面对他?”
照刘景浊的说法儿,在他将过往物件儿埋在树下且砍了那棵树时,就已经死心了。
其实,相见的那人,与刘景浊同姓,单名一个堃字。
天色微亮,胡潇潇在屋中留下一锭金子,随后瞬身出门,攀升至云海,径直往那处小城去。
来都来了,无论如何,就见一面而已。
一袭红衣走进那个都比不上中原小镇的小城,据说这处小县,拢共也就四万多人。
只身走在街上,可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数都是妇人,手持佛珠,嘴里念着佛经,围着一处白塔一圈儿圈儿的走。
很快就走进一处刚刚开门的药铺,有个个头不算太高,满脸胡茬儿,穿着厚重棉衣的胖青年正在生火。
胡潇潇不敢置信道:“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她都没想到,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当年走家伙可是瘦的跟麻杆儿似的,下巴戳死人那种。
结果现在,青年人唯独下巴还是尖的,隔着厚重棉袄都能瞧出大肚腩,脸上更是堆满了肉。
青年人一抬头,明显是愣了愣。
好像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胡潇潇便笑着说道:“我去景炀办事儿,顺路,就过来看看你。画,收到了?”
胡潇潇本以为眼前人至少也会一脸激动,甚至会冲过来给自己一个重重的拥抱。
可事与愿违,面前男子只是一脸笑意,是老爹一般的和蔼的笑意。
“潇潇长大了,怎么还一身红棉袄,土里土气的?”
一句潇潇,女子赶忙转过头,走去八角柜台,背朝着青年。
过了小片刻,胡潇潇这才说道:“这些年过得好吗?好歹是个山上神仙,怎么就待在这儿。”
胡茬儿青年并未起身,只是添着柴火。
“这都上百年了,我这药铺都成了老字号,可是闻名乡里,舍不得走。”
顿了顿,青年人这才起身,笑着说道:“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这边儿人啊,朴实,你看我,都给他们以牛羊肉喂成什么样了了。”
胡潇潇猛地转头,用尽一身勇气,开口道:“刘堃,我……”
刚刚说出一个我字,里屋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推开门,笑着说道:“来客人了?”
胡潇潇剩下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之后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胡茬儿青年笑着走去清秀女子身前,轻声道:“是啊,我从小看到大的一个丫头,你看,现在长得多好看。就是不会捯饬,咋个穿的土里土气的。”
这间不大的药铺,气氛忽然就静了下来。
清秀女子笑了笑,走到胡潇潇面前,轻声道:“潇潇是吧?这丫头,长得真俊呢。你的那幅画,早就收到了,画的真好。”
胡潇潇愣了好半天,猛地咧开嘴,轻声道:“是嫂子吗?”
胡茬儿青年走过来介绍道:“我的妻子,成婚不久,二十来年,境界也不高,就是个凝神修士。”
胡潇潇一脸笑意,着急忙慌在乾坤玉中翻找东西,找来找去,又没什么好拿的出手的,干脆就把背后那把琵琶摘下来,递给清秀女子。
“我……不知道他成亲了,没准备什么,这个送你,别嫌弃。”
说着,胡潇潇又是一脸笑意看向那个胡茬青年,开口道:“恭喜啊!我得赶去长安,就先走了。”
她只瞧见一对夫妻动着嘴唇,可就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想听,转身迈开步子就走,越走越快。
沿着一条河往东,她拼命狂奔,跑出去两百多里,这才停了下来。
大雪又来了,河面不时有冰块儿被冲走。
白茫茫中,一抹红色走去河畔,鞠起一捧刺骨河水抹向脸庞。
一群牛羊冒着风雪在河边走过,女子站起身,沿着河岸继续走着。
速度不快,可时间飞快,好像只走了几步,就天黑了。
漆黑夜里,一片白茫茫中,红衣格外扎眼。
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于风雪之中走来,轻轻拍了拍红衣女子。
“不来一趟,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的。”
胡潇潇终于绷不住了,猛然蹲在地上,一小缕热气缓缓升空。
女子哽咽不止,“这次我真把他弄丢了,怎么办,怎么办!”
刘小北也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以后,把喜欢的人抓紧点儿。”
弄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的。
风雪夜里,牛羊群中,有个红衣女子,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