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头毛驴儿驮着个小丫头,两位剑客跟在后边儿,就这么离开了京城,并未与人告别。
当然了,白小豆昨天夜里那可是挨个儿告辞过了,以至于如今缠在小臂的小荷包都快装不下了。
跑去跟皇帝老爷子告别,得了一腚金元宝,另外还有一支玉笔,一方砚台呢。去太子那边儿告别,白小豆也得了一枚金元宝,还有一兜子什么半两钱呢。后来她也去了太后娘娘那儿,一进门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差点儿给那位太后整蒙了。结果,在太后那边儿得了满满当当一兜子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
让人有些没想到的是,白小豆自己跑去了一趟权忠那里,一是与她的权爷爷告别,再就是叮嘱了一番,一定要照顾好皇帝爷爷。
事实上,昨夜刘景浊也见了很多人,而且破天荒参加了一场议事,三省六部主事都在,五龙卫除了黄龙卫外,春夏秋冬四官都到齐了。
这是刘景浊长这么大头一次参加朝廷议事,坐得屁股都要起茧了,那会儿刘景浊就想着,日后青椋山的祖师堂议事,决不能这么排着队的挨个儿说话。
出了西城门,一路往西南方向,若是乘坐渡船或是飞舟,几天也就到了,若是徒步,怕是得大半年。
不过刘景浊显然没有一直步行的打算。
当然着急返回青椋山,可刘景浊怕有什么意外。
龙丘棠溪转过头,询问道:“是什么地方想不通么?”
刘景浊笑了笑,答道:“樊江月在青椋山帮我守山,这是安子前辈授意的,我实在是想不通,守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是樊江月?”
青椋山如今就是一片废墟,着实没什么好守的。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这次出门,我爹跟我说了许多秘辛,其中就有当年刘叔叔苦求天下人,结果就只有他与安子前辈帮刘叔叔。既然安子前辈当年都能帮刘叔叔,想必也不会害你吧?”
刘景浊摇头道:“当然不会害我,可昨日异动,加上我这一趟走的实在是太过顺利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龙丘棠溪轻声道:“那就别想了,到时候就知道了。对了,顾衣珏怎么不见了?”
刘景浊答道:“我让他先行去了流离郡,在一郡之地勘探地形,看看渡口适合修建在何处。”
往前走了没多久,一架马车却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白小豆跳下毛驴,给了狸花猫一把小鱼干儿,转过头嘟嘴道:“怎么停在路中间,哪儿有这样的人啊!”
此时马车走下一位青年人,一身黑衣,留有胡须。
刘景浊笑道:“找我的。”
年轻人迈步上前,打量了一番黑衣青年,淡然开口:“我说你们兄妹俩是不是都得让我敲打一通才行?”
黑衣青年面色无常,只是开口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也不是特意等你,我调任陪都在工部任职,正要返京述职,路上听说你要走这儿,停下来跟你聊聊而已。”
手握实权几年,调去陪都,那就是坐冷板凳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窦成,咱俩怕是没什么好聊的。”
黑衣青年点点头,开口道:“是没什么好聊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为窦琼。”
刘景浊点头道:“晓得了,挪开马车给我让路吧。”
很快马车便挪开了,走出去几步,刘景浊忽然顿足,轻声道:“当年的窦成,断了腿不冤。如今的窦成,是个爷们儿。”
两人都没回头,却是都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儿,刘景浊干脆驾驶飞舟赶路了。
景炀境内,江湖跟庙堂分得没那么清楚,即便是炼气士,也得遵守律例,所以没那么多山水故事的。
一路驾驶飞舟,只路过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时才会略微停顿。
即便如此耽搁,十来天也已经到了流离郡境内。
把龙丘棠溪跟白小豆放在扶舟县城,刘景浊独自往西北方向,去了流离郡一郡山神所在的牛庆山。
当年上青椋山前,刘景浊曾在山下与个塑像老者同住半月。
沙场上带回来的一身戾气,也就是在那儿消的。
那段时间,但凡刘景浊睡下,梦中就会有金身神人出现,说他刘景浊杀孽太多。
当年跟着那位老人给一处名为天寿山的山头儿塑神像,一个凡俗山头儿,山上有寺庙有道观更有文庙。当时曾在山巅庙中睡了一夜。
睡梦里,刘景浊梦到一尊三眼神将手持大戟,指着自己说道:“一介凡夫,胆敢翻天?”
等那三眼神将说完,刘景浊便瞧见一只大脚踩来,如同踩蝼蚁一般,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那时刘景浊还不是炼气士,堪堪开山河武夫而已。噩梦醒来之时,周身冷汗直流。
等他抬头看向塑像老者,这才发现,老者正在做的,不就是手持大戟的神将,只不过尚未点睛。
等刘景浊说了梦中之事,老者只是淡淡然说道:“放心睡你的,他要逞威风,也得我把他安顿好才行,现在他就是个泥俑,他才是反了天了。”
结果自那以后,刘景浊再无梦到劳什子神人。
剑光落在牛庆山下,此地山君立刻察觉,刘景浊只说来看看故人,亮明身份之后,山君再不敢看这位名声极臭的椋王殿下。
自个儿这山头儿,好看的神女可不少。
身形落在半山腰山崖下方,只有几间靠着山崖而建的土坯房,一丈见方的小院儿,边上便是百丈悬崖。
有个干瘦且身形佝偻的老者,正坐在院边小马扎上,一口一口抽着旱烟。
刘景浊轻声道:“姜爷爷。”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没多惊讶,只是背对着刘景浊,开口道:“你小子怎么来了?一趟江湖,走的年头儿不短啊!”
十多年前老人就是这般模样,到现在,丝毫未变。
“刚刚返回流离郡,心中有疑惑,便想问问姜爷爷。”
老者往一旁石块儿上磕了磕烟斗,开口道:“不用问了,我就是你爹说动的三人之一。”
刘景浊还是有些疑惑,“天寿山那处洞穴之中?”
老者开口道:“后世神灵,也是想要复辟天廷的那一帮,那也不是神像,而是山上儒释道三家的一处镇压之地,以九洲气运压他们登天之事,权宜之计而已。”
倒是没想到,老人这般干脆。
既然是当年请动的三人之一,那这位瞧着干瘦的老者,便也是一位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了。
老人算是道破天机与刘景浊说了一件事,“你回来时,是不是曾在一处山村留宿?”
刘景浊一愣,忽的响起与龙丘棠溪路过一处山村,适逢大雨,被个老婆婆强留下过夜,那老婆婆家中有一幅甲胄,景炀边军的制式甲胄。
“是有这么一回事。”
老人轻声道:“那老太婆是一尊神灵转世身,后世灶花婆就是以她为原型的,还真算是天帝的闺女,当然不是正常出生的。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一个抱拳,居然给人世间争来一份气运。”
刘景浊这才知道,无意间居然又碰到一尊神灵。
这年头儿,神灵这么容易见的么?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水递过去,刚要说话,结果身旁又多了个身穿道袍的老者。
刘景浊笑道:“玄岩道长就这么闲?不是说好了下次天下大会再见么?”
道士有些无奈,当年这小子一上玉京天,二话不说提剑就砍,混不吝的性子,玄岩记得可清楚了。
“我可不是找你,凑巧你也在而已。”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你觉得我会相信?
玄岩笑道:“既然碰见了,顺便与你说一说九泽剧变的缘由。放才姜老弟说了,你一记抱拳,给人世间争来了一份气运。那就相当于又多了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外面那些人当然着急。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就这一手,至少拼了一位开天门的命才做成的。不全是坏事,只要景炀治理得当,上古九泽均在景炀境内,无形之中便又是一份气运了。只好能治理好水患,数年之内,景炀炼气士至少翻一番。”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也拦不住?”
玄岩也沉声道:“拦不住,即便拦的住,也不会拦。”
姜老汉又点起旱烟,开口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赖我这儿又没饭吃。”
刘景浊无奈一笑,微微抱拳,轻声道:“姜爷爷要是觉得烦闷,可以去青椋山做客,一两年内,我都在的。”
见老者不答话,刘景浊只好御剑离去。
本以为不管怎么着,大小两个丫头也该逛完了,没成想回去之时,正好瞧见龙丘棠溪带着白小豆往客栈走呢。
此时顾衣珏瞬身而来,一脸惊骇:“啥意思?那座牛庆山山君是个合道?”
刘景浊摇摇头,如实说道:“那也不是,只是山中住着个随时可开天门的修士,我年少时曾帮过他几天忙。”
顾衣珏也没多惊讶了,一路走来,都麻了。
他只是搓了搓手掌,笑着说道:“我看上了一座山头儿,你得想法子给我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