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绝佳,今日又是生辰,但刘景浊可真没想着吃一碗长寿面。 三十几岁的人,吃长寿面?总觉得跟给活人立牌位似的。 刑寒藻租住的宅子是当年刘景浊住过的,也是当年的当年,刘顾舟与姬荞住过的。 宅子面朝大海,惟独自海上返回时可以走正门,其余时候都要过西门的。 明日还有三场架要打,这小一个月,实在是太乏了,所以刘景浊早早返回了宅子。 刑寒藻还在门口等着,她也习惯了在门口等人,从小就这样。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折返,笑着说道:“比预期要早很多了,我原本打算小年前才到呢。” 刑寒藻难得露出委屈神色,嘟囔道:“再不来,我就要给人欺负死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取出郦潇潇做的一只药囊递过去,轻声道:“等明日打过三场架,要是邓欢回来,我给你找场子。要是她还没有回来,就得等我先下战场一趟了。” 登上拒妖岛的一瞬间,刘景浊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海上走一圈儿了。 往院子走去,刑寒藻提着夹鞘刀,问道:“我就只能吃干饭吗?” 刘景浊摇摇头,“当然不了,你有的忙呢。” 几步迈进院子里,预料之中的有人,但那位金鼎宫天骄,刘景浊倒是没瞧见。 高图生一回来就下海撒气去了,一趟来回大多都是小一月,估计会赶在明后天折返。李湖生、忘忧、狄邰,还有木鱼宗的宋真,都在海上。 听说去年宋真折返回来的路上,被个擅长隐匿行踪的大妖伤了,不过她非但没有伤及根本,反倒因祸得福,得到了一双鎏金骨朵,中品仙兵,羡煞人也。 走去院中,已经有两位女子与两位男子在场了。 童婳与龙丘白雨没先着急打招呼,因为一边那两位,明显跟刘景浊不熟。 缺了一根右臂却始终清爽的读书人,朝着刘景浊善意一笑,轻声道:“恕我不能对刘先生行礼了。” 刘景浊赶忙抱拳,“孙先生哪里话,咱们在一座山上待了两年,居然都没见过,今日总算是得见尊容了。” 独臂书生,自然是栖客山孙犁。 读书人笑道:“常有扫雪客,偶见观山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孙先生见我,我没见孙先生,还真是失礼了。 东门笑酒这个名字,刘景浊可喜欢了,早没想到,要不然就化名了。 这位破烂山新任掌律笑着抱拳,开口道:“刘山主放心,坊市这边这次是真的安排好了,谁再敢阳奉阴违,我头一个杀人。” 刘景浊抱拳回礼,“破烂山这份人情,我替天下人谢过了。” 再转身,与龙丘白雨打了个招呼,童婳那边儿已经不需要了。 刘景浊抬手指向座椅,轻声道:“大家坐下聊吧,寒藻啊,帮忙倒几杯茶。” 刑寒藻自然而然的就去泡茶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童婳轻声道:“还是东门前辈说吧。” 东门笑酒笑了笑,轻声道:“也没什么,早就定好的三个人选,朱法言、袁盼儿、刘炔。都不过百岁,也都是炼虚剑修,算是七姓这一代三个最天才的后辈了。” 刘景浊点点头,“当年战场上我给他们做过护道人,的确不错,朱法言当年才破境求真我,十几年而已,又是炼虚了。” 三尊炼虚剑修,还是杀出来的炼虚剑修,估计明日很难不挂彩了。 童婳这才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的药庐、兵庐选址,想要在拒妖岛上,估计得好好争取一番,新岛那边倒是没人管,爱咋建造咋建造。” 院子就一堵墙隔着海,前方还有有个无墙院子,但前后两院,都瞧得见那座戍己楼。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说这些有点儿为时尚早,等我重返战场之后再说吧。” 打赢三个年轻天骄,只是证明我刘景浊即便跌境,本事也凑活足够。但在战场上走上一趟,活着回来,带上大妖头颅,这才有能挣来话语权。 狐假虎威在这拒妖岛上可行不通,下战场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我刘景浊一介真境,如何对炼虚登楼发号施令?33 童婳也看了一眼戍己楼,呢喃道:“你有点不厚道了,葬剑城本来就穷,你再拖来一座戍己楼,那不是让人家雪上加霜吗?” 刘景浊笑而不语,没解释什么。 不厚道的地方是有的,但不是童婳想的那种不厚道。 刑寒藻端来几杯茶水,挨个儿递去了一碗,就没给自家山主。 山主喝茶,一杯茶一口水,剩下的都是茶叶,喝草药多好? 见刘景浊不说话,童婳又说道:“估计明日阵仗会很大,你……名声又大又次,刘见秋的身份,暂时知道的人还不多。” 刘景浊倒是对这个很无所谓了,想要“沉冤得雪”,估计得等些日子了,从前也好,以后也罢,拒妖岛上的消息带出去就得藏在心里,敢去做什么广而告之的事儿,青鸾洲从前就有个例子,拒妖岛去了十一人,回来时那座山头儿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连拒妖岛上都有妖族细作,九洲更不用说了,什么消息都敢往出带,那还了得? 所以将来各家渡船,也会有某种铁律约束的。 “无关紧要的事儿,打完之后若是尚有余力,我倒是乐得去接受他人挑战。” 打趴下的人越多,日后越好做事。 龙丘白雨一笑:“来之前大小姐早有吩咐,拒妖岛上只要姓龙丘的,就要以姑爷马首是瞻,我就是来知会姑爷一声。” 刘景浊险些被一口酒呛住,再不要脸,也禁不住在这拒妖岛上被一声声喊姑爷啊! 某人干笑道:“还是直呼我名字好了。” 龙丘白雨当然是故意的,报几年前那糊弄之仇。 东门笑酒轻声道:“我也再无他事,就是告诉刘山主一声明日消息。还有就是,我们宗主跟徐师妹成亲在即,他说让我转告刘山主一声,他是个俗人,烦劳刘山主俗气点儿,贺礼多少是关系到朋友交情的事儿,万万不可草率。” 刘景浊无奈一笑,“下次传信,帮我捎上一句知道了。” 看起来刘景浊着实有点儿乏了,东门笑酒又问了一句:“那座戍己楼,大概多重?” 刘景浊神色古怪,反问道:“几百万斤……怕是打不住。” 东门笑酒叹息一声,一口喝完茶水,轻轻放下杯子,抱拳道:“不打扰刘山主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童婳与龙丘白雨也起身离去,此时院子里,可就剩下孙犁与刘景浊了。 读书人单手端着茶杯,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问道:“我想与刘先生求一个答案,请刘先生务必如实答我。” 刘景浊点点头,“孙先生请问。” 孙犁沉声道:“我要是返回斗寒洲,从我家先生手里抢来山长位置,到时候死的人,能不能是我?” 这是见了娘亲之后才知道的一件事,昆仑、栖客山、人间最高处,这才是完整的九洲老天爷。 前二者各占一半的一半,后者占一半。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沉声道:“一来是,孙先生抢不来山长位置,乔山长更不会让。二来是,即便抢到了,乔山长当年替我出头时已经借了力,怕是还不回去了。” 孙犁当即沉默,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我有个私心,希望孙先生能惜命一些,最好在十年之内返回栖客山。” 孙犁无奈道:“你有个私心,希望我惜命一些?” 刘景浊没喝酒,直直看向孙犁,沉声道:“假如有朝一日,我们的后辈不知道人间之前发生过什么,那会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如今文史已有断层,三字塔藏书也是时候结束作为孤本的日子了,我没看到的那些藏书,应该由学子们各自带回故乡的。” 孙犁这才明白,于是放下茶杯,起身单手微屈,作作揖状。 读书人转头看向那座戍己楼,轻声道:“你我皆要戍己惜命,曾有人说,无人之人间,毫无意义。但我觉得,没了有骨气的人的人间,更无意义。” 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刘景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见孙犁一脸疑惑,刘景浊便指向那座戍己楼,轻声道:“忽然预料到了一件事,觉得颇有趣。暂时先跟孙先生卖个关子,几年之内孙先生便会明白的。” 孙犁点了点头,“那刘先生早些休息,明日孙犁自会观战。” 等到孙犁走后,刘景浊这才心念一动,布设了一道简单阵法,随后整个人便再也无法端坐,微微摊在了椅子上。 解下两把剑,刘景浊就这么抬头看向天幕。 刑寒藻走过来,轻声道:“去屋子里睡吧。”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累,反倒是有些轻松。明晚上咱们在外院放他一次烟花,我买了好多,一次全放了。” 刑寒藻点点头,“好。” 她都不多问,结果刘景浊忽然说了句:“三十五年前的今天,我生在这个院子里。” 刑寒藻刚想嗯,却猛地抬头:“啊?!今天是山主生辰吗?” 刘景浊却含糊道:“戍己楼估计会有个外号儿,这就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 明白了刘景浊是不想多提,刑寒藻便顺着问道:“什么外号?” 刘景浊呢喃一句:“惜命楼。” 刑寒藻一阵错愕,怔怔看向那座百丈高楼。 结果身边年轻人,已经鼾声如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