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正阳门火车站站前广场，一个中队的皇协军正卖力地维持秩序，入口处摆放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坐着两个侦缉队队员，通过检查的旅客才可进入车站。不远处，三个戴着战斗帽的宪兵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进站的旅客排成长龙，队伍中有一对母子，母亲看上去有五十来岁，满脸的皱褶，罗圈腿，佝偻着腰，一嘴黄牙，拄着拐棍，头戴黑色发箍，穿着洗得发白的侧开襟长袄，儿子二十出头，年轻力壮，左胳膊挽着蓝布包裹，右手提着一个更大的行囊，左顾右盼，略显紧张。

俩人分别是杨杰和孙君。

长龙缓缓移动，不久，俩人按顺序来到一张桌前，分别递上良民证和通行证，一个长着一双斗鸡眼的侦缉队队员拿过证件，对照着内容查问姓名、年龄，没看出什么破绽，挥手放行，杨杰拄着拐杖慢吞吞从斗鸡眼旁边经过。

“阿嚏”，斗鸡眼恰在此时打了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目光无意间扫了眼杨杰。“站住。”他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跳起，一步来到杨杰跟前，再次打量着杨杰，俩只眼几乎快挨到一起，突然，他抓住杨杰的胳膊就往入口处走。

气氛顿时紧张，杨杰不知道对方发现什么，孙君一旁也紧张得脸煞白。

“放开我妈妈。”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喊声，几个人同时看去，一个女子慌慌张张跑向这里，杨杰和孙君认出是小凤。

“为什么要抓我妈妈？”小凤气愤地质问斗鸡眼。

“你妈妈？别逗了。”斗鸡眼哼了声，弯腰将杨杰长袄撩起，指着杨杰的脚，“你瞅瞅这脚是三寸金莲吗？六寸都不止。”

杨杰的脑袋“嗡”的一下。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脚若与缠足的妇女比简直就是巨无霸，想必是刚才迈步时，恰巧被斗鸡眼看见。

小凤将棉裤一提，露出整只脚，“老总，你看我缠足了吗？我们老家在山区，女人从来不裹脚，”又对孙君呵斥道：“你怎么怂成这样，妈妈被误会也不解释，你也就是家里横，见了生人连屁也不敢放，亏你还是个大小伙子……”连珠炮似的说话让人真以为是姐姐骂弟弟。

孙君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吱一声。“把包给我，你回家跟大哥说一声我替你去。”小凤不客气地说道。孙君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乖乖地把包递给小凤。

“老总，我们可以走了吗？”小凤笑眯眯，换了口气对斗鸡眼问道。

斗鸡眼听了小凤的解释，又见小凤果然也没缠足，手一挥，扭头接着去检查别的旅客。

小凤让孙君赶紧走，扶着杨杰从入口进入火车站内。

她是偷跑来的。本来华宗江在家一直看着她，后被老四华宗海叫走，趁这个机会她带上早已准备好的行囊不辞而别。当然，四哥是她的同谋，早就帮她安排好车票，并告诫注意事项。她原本打算让孙君在丰台下车，没想到遇到突发事件，也幸亏她机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坐在车厢里，杨杰听了小凤来的过程，既被华家感动又替欧阳云月担心，不过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尴尬，趁没人，他悄悄对小凤道：“小凤姐，你别老叫我妈，我真的很别扭。”

小凤噗哧笑出声，“那叫你什么？你现在比我妈还老。”

华宗江调制的疗伤药把杨杰本来面目完全隐去，活脱脱一个老妇人模样，如果不是那双大脚，没人会怀疑他。

梅机关一层的会议室被临时改成仓库，中联电影公司的摄影器材、服装道具堆在靠窗的位置，武器弹药、电台、医药等装备整齐码放在会议桌上。

欧阳功名带着赖川英雄拿着货物清单逐一与龟尾核对，小分队全体成员参加验收。军人的特性使他们更喜欢武器装备，尤其是那些崭新的还带着枪油的德式MP40冲锋枪、瓦尔特PPK手枪就像是漂亮的女人，让他们爱不释手。

交割完毕，欧阳功名把摄影师宫本乡叫到跟前，指着那些摄影器材问能不能操作，宫本乡原职业就是松山映画株式会社的摄影师，日本入侵中国被征召入伍，担任随军摄影记者，这些器材对他就像是士兵手里的枪，熟得不能再熟。

队长赖川英雄代表大家向欧阳功名请求实弹射击，欧阳功名从未接触过这类突击武器，也想对武器性能做一检测。与龟尾商量后，龟尾同意联系日军驻上海守备队的靶场试枪。

靶场坐落在浦东的一个小渔村附近，欧阳功名带着小分队十一名成员熟悉完枪械原理，第一个进行试射，他双手将MP40冲锋枪置于胸前下方，先是一个点射，就听“啪啪啪。”连续清脆的三声，四十米开外的人形靶标抖动起来，他非常惊讶，MP40的后坐力非常小，而且准头也相当不错，他索性搂住扳机，前方顿时尘土飞扬，一梭子子弹呈扇面展开。所有人发出赞叹声，这要是十几把枪同时开火，组成的火网连飞鸟也休想穿过。

他命令赖川英雄将武器发给队员，并登记下枪号。众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射击，靶场顿时响起爆豆般连续不断的声响。他又从油纸包里拿出一把瓦尔特PPK手枪，枪管、枪身发出幽幽的蓝光，正反欣赏一阵后，他退下弹匣，从小盒里取出子弹押进弹槽，“啪”扣进手柄，开始寻找目标，人形靶都被打烂，没有可供射击的物体，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有一个空酒瓶，走过去捡起来掂了一下，让赖川英雄抛向远处。

大家都停止射击，不相信他能击中飞行的瓶子，围在他身后观看，“一、二、三。”赖川英雄大力扔出，酒瓶翻滚着越升越高，到达最高点，要落未落时，欧阳功名举枪击发，“砰”，瓶子凌空被击得粉碎，玻璃碴像是雨点纷纷落下。短暂的沉默，掌声骤然响起，所有人目光呈现敬畏。

这些人都是从一线部队抽调来的曹长以上士官，在各自部队从不服人，即使被告知要服从王酒先的命令，内心并不顺从，直到欧阳功名露了一手，他们才真正从骨子里佩服，唯独永田大造的目光阴鸷、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