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欧阳功名和胡莲香坐在沙发上，聊起下午的拍片情况。

胡莲香对欧阳功名的演技赞不绝口，认为他的表演虽谈不上炉火纯青，却也能跻身于一流演员的行列。

“我真的不是恭维，井上君对情感的把握完全生活化，看不到一丝表演的痕迹。能不能说一下，您对您太太是不是就这样？”

欧阳功名拿起雪茄点上，沉吟了一会儿，答道：“也是也不是。作为演员，对人物的刻画必须从剧情需要出发，比如我要是扮演一位农民，农民的质朴、勤劳、爱贪便宜就是塑造人物的基调，如果扮演一位商人，斤斤计较就是基调。扮演恋人，爱就是基调，所以，今天的这场戏也融入了我和我太太的情感。”

“真厉害，您是在哪学的？”

欧阳功名微微一笑，“满映的演员培训班，大竹导演是我的老师。”

他在撒谎。

不过他倒是真的受过表演专业训练，不是在满映，而是在中野学校。这所间谍学校有一门课就是表演课，授课老师不是演员，而是名副其实的谍报人员。老师上课第一天就告诉学员们，他们学的课程与演员相似，唯一不同是，演员若演砸电影顶多不被观众认可，而他们若演砸就再也没有活在世上的可能。

“笃笃”，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欧阳功名和胡莲香放下手里的剧本，相互看了一眼。

“我去。”胡莲香立刻站起身。

欧阳功名暗暗纳闷，若是来客，一般都会电话通知，难道是桥野龙一来了？

他顿时紧张起来，在他心目中，桥野龙一比神秘眼可怕十倍。

他盯着大门，直到胡莲香把门打开。

“哎呀，是谢先生，快请进。”胡莲香边说边回头叫道，“先生，是谢先生来了。”

谢先生从门外走进，他还是那样慢条斯理，头发锃光瓦亮，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发蜡香味。“王先生，我为我昨晚的失约向您道歉。”

他本来和欧阳功名约好昨晚来送简历，因儿子感冒推迟一天。

胡莲香把谢先生让到单人沙发上，又给端来茶水，然后站在欧阳功名身后。她完全进入到妻子的角色中。在外人面前，维护丈夫尊严是日本女性的传统。

谢先生与欧阳功名客套几句后，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文件袋，站起，双手捧着递给胡莲香。“王太太，这是我的简历，请您费心了。”

他重新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

欧阳功名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吩咐胡莲香回卧室回避。

谢先生见胡莲香回屋后关上门，神情立刻严肃，“王先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他的郑重让欧阳功名顿时打起精神，欧阳功名对谢先生这类人的秉性略知一二，他们平常不苟言笑，一旦认真必有大事。

“谢先生请讲，我洗耳恭听。”

尽管欧阳功名内心被震动，但是外表还是那样放松，拿雪茄的左手依然搭在沙发扶手上，让人感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今天上午，我接到上司电话，要我准备三名有家室的工作人员，下午去虹口公园游玩，要求必须带子女，或太太。我问要执行什么任务，你猜？”他看着欧阳功名。

欧阳功名吐出一口烟，笑了笑，“巧了，我今天下午也在虹口公园，不过不是游园，而是拍一组镜头。”他一歪头，“我和我太太去时还真看见了一群大人、小孩在玩耍，说不定就是你的手下。呃。”他拉长音调，“我猜不出来。”

“他们是在监视你啊。”

“监视我？为什么要监视我？”欧阳功名愕然，轻轻皱了下眉。

“我估计还是我昨天和你谈的那事，日本人在怀疑你。”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谢先生舒口气，点点头，“那就好。我太太和我都是尊夫人的拥趸，这次承蒙她的帮助，不希望你们有任何麻烦，希望这些都是误会。”他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拿起公文包，欧阳功名叫出胡莲香，替谢先生打开门。

双方互道晚安。

谢先生走后，欧阳功名劝胡莲香早点回屋休息。

一下午的累和冻让胡莲香的确身心俱疲，尽管很想和欧阳功名坐在一起，可身子做不了主，便带着甜蜜回屋睡觉。

欧阳功名去卫生间擦了把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其实他也累了，只是他要等电话，他相信下午接头的那个年轻人一定回给他来电话。

他半躺在沙发上，迷迷瞪瞪打着瞌睡。

突然电话铃骤然响起。

他一激灵，翻身坐起，大步来到电话旁，不等铃响三声，他已经拿起电话。

“喂。”他嗓音低沉。

“请问是钱先生吗？”

没错，就是下午那个青年，也就是杨杰。

“什么事？”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像是一台留声机在播放。

“你三姑让我打电话告诉你，她本来打算来看你，没想到晚上串门回家，因为云太厚，把月亮挡住，走迷了路，被恶狗咬了口，她的同伴因为与狗主人家熟识，倒是平安无事。”

欧阳功名的心猛地抽搐一下，他明白，妹妹被捕了，那个刘文津叛变了。

杨杰口中的三姑就是欧阳云月，后面的云、月亮用来反证。同伴是指刘文津。

“三姑身体如何？”欧阳功名问。

“暂时无恙。狗的主人想用她做笔交易。”

“什么意思？”

“就是验证你们姑侄的真伪。”

欧阳功名心下雪亮，刘文津的叛变让桥野龙一嗅出了他和妹妹非同一般的关系。

他顿感大脑有无数绳索在抻拉，他在中野学校的日文名字叫河野宇津，档案实名就是欧阳功名。傻子都能看出欧阳功名与欧阳云月是什么关系。

按照川岛芳子提供的情报，日陆军情报部门只要去趟中野学校，把欧阳功名班上全体学员的档案传给桥野龙一，他就再也无形可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