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一团团从空中、地面慢慢飘过，马路上的车鸣、远处江轮悠长的汽笛时不时响起。

胡莲香张开眼，伸了个懒腰，点上一支烟，又看向窗外。

外面的世界经过一夜的静谧，开始了喧嚣。

马路上，人流熙熙攘攘，有一身工装的工人，有西服革履的银行职员，有大腹便便的公司老板，有挎着菜篮子的家庭妇女，有大声吆喝新闻的报童……

这就是大上海的早晨。

胡莲香一点也不知道夜里曾发生的那一幕，一个她最心仪的男人就站在她旁边，深情地看着她，满满的爱宛如耶稣的降临。

假如那一刻她睁开眼，幸福会如潮水般把她淹没。

咦，屋外是什么声音？她侧耳凝听。那是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脆响，接着闻到煎鸡蛋的香味。

她一骨碌爬起，穿上拖鞋，推开门，一股更大的香气钻进鼻子。她急忙走向厨房，欧阳功名正背对着她，在电炉旁有模有样地煎鸡蛋。

她非常好奇，男人从未下过厨，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她没有惊动对方，双手抱胸靠着墙，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画面。

欧阳功名一身白色花纹带着红色镶边的睡衣，蓬松的头发有一撮高高挺立，宽宽的肩背，细窄的腰身，一双橡胶底的人字拖鞋。

男人的挺拔与性感仅从后背就足以让胡莲香陶醉。

忽地，她从心底涌起一股冲动，轻轻走过去，从欧阳功名身后一把抱住其腰，脸紧紧贴在欧阳功名瓷实富有弹性的背部。

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享受。

“胡小姐，你醒了。昨天辛苦了，所以这顿早餐我来做。”欧阳功名没有挣脱胡莲香的拥抱，只是把煎好的鸡蛋盛入盘中，关上火。

“井上君，你知道吗，好男人能把女人变成女孩，把女孩变成童话里的公主。”

欧阳功名解开胡莲香的手，转过身，捧着她的脸，凝视着，“你认为我是一个好男人？”

胡莲香水汪汪的大眼一派天真、烂漫，如小姑娘般清纯无邪。她坚定地点点头。

“没人的时候请叫我纪子。”她补充道。

胡莲香的本名叫山田纪子，这个名字从到中国后再无人知道。

“好的，纪子。”他轻轻抚摸着胡莲香的脸，“非常好听的名字。”

胡莲香惊喜地发现，这位“井上君”不仅为她做早餐，看她的目光也不再像石头般的生硬，那里面有情，有意，有关怀，还有无法掩饰的爱。

她兴奋极了，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她很想知道，也很想问这是不是剧本里的表演，但她忍住了。女人的心是细腻的，作为演员的她完全能够分辨出男人的内心世界，因为再好的演员也无法表现来自人性中那至真至纯的爱。

她几乎是强迫地把欧阳功名推到自己屋内，让男人靠在床上休息。自己则迅速把沙发上的被单毯子整理好放进衣橱，再热好牛奶，烤好面包，摆放齐全后，她走进屋向男人鞠躬，“先生，请您用餐。”

欧阳功名其实并不喜欢日本女人的照顾方式，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但为了满足胡莲香对妻子的幻想，自己也只能装模作样配合，他喜欢胡莲香，也已经把对方视为自己未来的妻子，让胡莲香高兴，开始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内容。

一阵电话铃响。胡莲香刚要去接，被欧阳功名拦住。

他离席来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

“请问是钱先生吗？”

欧阳功名立刻听出是杨杰。“有事吗？”

杨杰把昨晚小凤大闹城隍庙的经过简单叙述一遍。“兄台也许不知，《沪上早报》已经刊登了昨晚这条消息，我想您的‘朋友’不会轻易放过这么重要的情况。”

欧阳功名当然知道杨杰指的是那个神秘眼。

杨杰没有提小凤的名字，这种场合不能节外生枝。

欧阳功名非常感动，地下党冒着危险去城隍庙刻下联络暗号，实际是在给敌人布置疑云，很明显，自己昨天一下午都在虹口公园拍戏，晚上很晚回家，都没有可能去城隍庙，再说，谢先生也可以作为人证，证明自己没有出去。

神秘眼在判断上有可能转入歧途。

“还有一件事需要禀报兄台。”杨杰又道，“从今天开始，我都会去车站等三姑，我担心车站人多，错失机会，如果兄台先一步见到三姑，务请通知我。”

“我怎么和你联系？”

“我住在老城厢梅花弄堂的悦客旅馆，叫郭群。”

郭群是华宗海给起的名，专门用在通行证和身份证上。

“很好，兄台若见到三姑，请转告不要有所顾忌，乔先生可是目光如炬，切不可弄巧成拙。”他担心妹妹不敢朝自己开枪，反而授人以柄。

所谓乔先生意指桥野龙一。

“明白”杨杰狠狠咬了咬牙。桥野龙一这个名字给他带来巨大的阴影。

欧阳功名正要挂电话，听筒里传来杨杰喊声，“兄台稍等。”

他把听筒放在耳边，“请讲。”

“兄弟冒昧问一句，您与胡小姐是连理枝还是林中鸟？”

杨杰是问欧阳功名与胡莲香是夫妻还是情人。

“为什么这么问？”欧阳功名有些莫名其妙。

“有位故人想知道。”

“谁？”

欧阳功名没有等来回答，电话里传来连续的“嘟嘟”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故人？欧阳功名回到座位，还在想着杨杰的话。

杨杰打完电话，从弄堂口回到旅馆，刚进房间，小凤跟着进来。

“打完了？”小凤问。

杨杰紧张地看着小凤，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小凤情绪波动依然很大，夜里他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哭泣声。他不敢提欧阳功名，一心盼着欧阳云月赶紧来。现在，也只有欧阳云月能让小凤露出笑容。

“杨兄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杨杰心都快跳出。

“杨兄弟，让我加入你们吧。”

杨杰顿时轻松下来，长吁口气。“小凤姐，你要知道你这样做是有危险的，甚至可能会掉脑袋。”

“我不怕。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也知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她们不怕死，我为什么就害怕呢？”

杨杰伸出大拇指，连连点头。“小凤姐，我认为你完全符合标准，这样，等欧阳云月同志来后，我们俩做你的介绍人。”

小凤激动起来，紧紧握住杨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