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军队,重新回到世俗生活中。
他很小心去避开危险,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听不到声音,他训练自己通过眼睛敏锐的观察,发现可能是图谋不轨的危险人物,尽量避而远之,远远就逃离。
在马路上走,他总是靠着墙根小心翼翼,生怕撞到什么人,引来事端。等公共交通的时候的时候,他总是站在站台中央。
他租了一个破旧的小房子。在网上订购了一个二手的电脑和破旧的幻具。
他的房东是个孤独的老太太,脸上皱纹丛生,但面容慈祥。
他没有工作证明,其他的房东都不敢把房子租给他这种底细不明的人。
但这个老太太也愿意给他租房子。他的房间是阁楼上的15平米的一小间,对他而言却意义非凡,那就是他的避风港,他的一片自由的天地。
他几乎足不出户,蜗居在他的阁楼之上。
他赚钱的战场主要在幻影世界,基本上跨国的服务需求交易都从现实世界转战到幻影世界了,幻影世界出现后,世界再也不会有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边界感了,连接需求和供给之间的只有一个幻影世界。
他主要通过用AI创作艺术品来搞钱,那段时间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老太太对他很好,常常给他送来水和食物,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要总是熬夜,节省用电,幻具会让人沉迷和沦陷之类的云云。
她有时会一直絮絮叨叨,可他从不觉得厌烦,相反他感受到一种来自家人的温暖,尽管这种感觉似乎已经恍如隔世。
他坦然接受她对他的关心,将此视为上天恩赐的一部分运气。
“阿隆娜,当初,你为什么您愿意租给我房子呢?你不知道我的底细,就不怕我对您的财产图谋不轨?”
映着微弱的灯光,菲利克斯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闪烁华彩,他的面前摆着老太太阿隆娜给他做的一盘土豆泥,上面点缀几个鹰嘴豆,外加一杯热牛奶。
“我能看出来,你还是个孩子。我觉得你只有十三四岁,并不像你身份证件上显示的那样。我当时想,是谁逼着这么小的孩子来闯荡世界的?他到底吃了多少苦?才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我不收留你,他又能上哪儿去呢?外面的世界那么乱。”
阿隆娜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收拾着他有些凌乱的床铺和床边那堆乱糟糟的画稿,她皱皱巴巴的手有些僵住了,目光停留在一张铅笔画稿之上,一望无际沙丘之上的仙人掌,仙人掌上绽放一朵微弱的小花。
“孩子,你画的可真好。”阿隆娜的声音竟然有点哽咽。
菲利克斯朝阿隆娜老太太手里的画稿上瞥了一眼,嘴角弯起一抹弧度,阿隆娜的夸奖让他受宠若惊,不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夸奖他,而是因为她语气中的真诚。
至少,他那些画稿是有力量的,那是打动人心的力量。
他决定回报阿隆娜对他的好,他观察阿隆娜老太太的面容,衰老而沧桑,他试图从她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和干枯粗糙的皮肤中寻找线索,在脑中勾勒复原出她年轻时的模样。
他为阿隆娜老太太画了两张肖像,一张是他所推测出的她年轻时的模样,另一张是她现在的模样。
他画这两幅画颇费心思,倾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难以描摹的感情,AI画不出这种情感。
所有关于美术绘画方面的理论和技法方面的学习都是他在幻影世界元老阿兰的地界上进行的,元老阿兰应该也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她的宗旨是让所有孩子平等的学习和接受教育的机会,他也感激元老阿兰,让他不用花钱就能有机会学习。
7年之中,他那颗麻木对待这冷漠世界的心脏似乎重新具有了生命力,开始有力的跳动,他耳朵突然听不到的毛病也很久没有造访了。
他终于敢于出门了,他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奔跑,感受流动的风,穿过喧闹吵嚷的人群,体验脏乱而狭窄巷道中的烟火气。
阿隆娜就像他的奶奶,他不愿意用妈妈这个词,妈妈这个词在他心里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这个词会让他想起七岁时父亲死后养母抛弃他让他进孤儿院,以及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不幸遭遇,那种感觉就像饮下一坛苦涩的酒。
不会仅仅苦一口,而是苦涩之味会余韵悠长,一直延续,渗透进他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
菲利克斯将准备送给阿隆娜的两件画作放在两个镜框中,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中。
他现在终于有能力养活自己了,因此买得起这些看上去有些华而不实的奢侈玩意儿。
那一天,阿隆娜叫他下阁楼吃饭。他抱着这个盒子,停下脚步又想了想,他放下盒子,然后把盒子装进帆布手提袋中,从阁楼中走下来。
那天,阿隆娜老太太晚餐准备的格外丰盛,茄子洋葱、皮塔饼,沙拉和酸奶酪,甚至还有一小瓶葡萄酒。
在满屋散发的食物香味中,菲利克斯问阿隆娜老太太,“今天为什么这么隆重?”
“吃完饭我们再说。”阿隆娜老太太挑挑眉毛,微笑着说。
那天晚上那顿饭他们吃得十分愉悦,他本不太会和人聊天,但是和阿隆娜老太太在一起,轻松了许多,他还喝了点葡萄酒,在微醺中,他拿出送给阿隆娜老太太的礼物。
阿隆娜老太太皱皱巴巴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盒子,她看到了两张肖像画。
为了看得更仔细一些,她特意戴上了眼镜,将两张肖像放在桌上,仔细端详。
泪水在她眼角缓缓滑落,渗透在皮肤的褶皱里。
画作中的她似乎有生命力,那副年老的肖像,显得慈祥、质朴、和善而庄严,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这张画像正是画得她在厨房忙碌的场景。而
那张年轻的肖像,则是那么美,充满活力、善良和俏皮,仿佛带着阿隆娜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她似乎能透过画作本身体会到作画人的情感。
“天哪,我的阁楼里住着一个天才少年画家。菲利克斯,你怎么能画得这么好?”
菲利克斯不好意思的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蹲在阿隆娜的面前,吻了一下她的手背,“阿隆娜,希望你能喜欢。”
阿隆娜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镜框,“我像珍视我生命一般喜欢。如果有一天您成为有名的艺术家,我会希望这两幅画在艺术博物馆里展览。”
“怎么?您不想自己据为己有?”
“我老了,你的作品是珍宝,它们不应该躺在我这破旧的房子里蒙上灰尘,而是应该在全世界大放异彩。”
“可是,我只是为您画的。”
“孩子,也许我们相处的时日无多了。”阿隆娜老太太慈祥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落寞的笑容,她抚弄了抚弄菲利克斯的头发。
“什么意思?”他警觉道,“您生病了么?
阿隆娜摇摇头,“我本不该说的。”她犹豫良久,看到菲利克斯对她一片真心,她还是打算说出来,“孩子,我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这几天会有人接你走。”
菲利克斯警惕的站起身来,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什么信?拿给我看看。”
他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几个念头,孤儿院的人找到了他?军队的人找到了他?不,不可能,他是因为耳朵听不到的毛病离开军队的,军队不可能让他再回去的。
那么是警察?他的确有时候会用些黑客技能赚点小钱,但是他一直都格外小心,他不认为在他们这个偏僻落后的城市,警察会比黑客高明。
那么还会有谁?元老史都力的代理人?这段时间他过得难得的充实、平静,似乎已经忘掉了他和元老史都力相约会面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匿名信,他们不让我给你看信,让我看过后就把信烧掉,也不让我告诉你。如果我不照办,他们就会烧掉房子。”阿隆娜小心翼翼的说,“孩子,我不知道你在躲避什么,但如果你不想被那些人带走,那就早点离开这儿,跑到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
菲利克斯觉得这一切更让人觉得扑朔迷离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菲利克斯,快跑吧。别犹豫,从窗户跑,离开这儿。”阿隆娜急促的说,有些喘不上气。
菲利克斯决定听从阿隆娜的话,他来不及拿任何东西,而是敏捷的从窗户跳了出去,外面一阵寒风袭来,他躲入了浓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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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很多天没洗脸,肤色暗沉,身上的衣服也沾满污渍,尽管他有洁癖,对肮脏一度无法忍受,但是他还是决定暂时保持现状。
他在一家小饭馆吃饭的时候已经在新闻上看到了,犯罪分子闯入了阿隆娜的家,也许因为没找到菲利克斯,他们恼羞成怒,砸了阿隆娜的家,还捅了阿隆娜几刀,他在新闻上看到了警方公布的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阿隆娜的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烧掉房子,警察就赶到了。
阿隆娜死了,菲利克斯也被列入了嫌疑犯的候选人,在警方的通缉名单之列。按照目前警方初步推测,他被推测为一个无业游民,是他串通两名外部的闯入者谋财害命,杀了自己房东。
他心怀内疚,一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他是阿隆娜致死的原因,如果不是直接,也是间接。
他的所有家当都留在了阿隆娜的家,除了随身口袋里面的几张钞票,够吃几顿饭,他现在举步维艰。世界这么大,他茫然四顾,却不知道该前往何处,只能沿着道路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鞋子走破了,阴暗的天空下浓云滚滚,一声惊雷划破天空,豆大的雨点砸落在他的兜帽上。
头发上,脸上流淌着一条条小瀑布,所有的压抑的委屈、怨气、怒气一下子从他的胸口喷薄而出,他在雨中痛苦的叫喊,似乎想把肺中的空气全部都倾泻殆尽。
他不过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他质问天地,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