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扯着笑脸来拜见祭酒的时候,荀祭酒就觉得心里一突。 只可惜这小狐狸是青年才俊,野狐一系的希望,又满脸堆笑着进门,所以哪怕知道库房不保,荀祭酒也只能哀叹一声,然后同样笑脸相迎。 令他意外的是,宫梦弼倒是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讨了一些疗伤的灵药,或是断续秘炼,或是芝草相参,或是帝流浆天造,内伤、外伤、元神损耗,都在可以医治的范畴。 这灵药虽好,却不能跟这小狐狸的功行和受宠爱的程度相媲美,与他以往的做派更不相同,就到底让荀祭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于是便取笑道:“你立下这样泼天的功劳,怎么如今倒矜持起来了?” 宫梦弼感叹道:“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想要达成的目标只完成了一部分,如何能称得上泼天的功劳呢?更何况我只不过扮演着耳目的角色,从中斡旋、几方调度罢了,也不敢居功。” 荀祭酒倒是欣慰极了,道:“我还道你办成这样大事情,受到这样重的垂青,只怕要飘飘然不知所以,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没想到你如今道行大进、屡立善功,还能谦逊处事。也难怪神女欣赏你,同侪钦佩你,小狐仰慕你,可见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将来要令狐脉复兴。” 宫梦弼连忙摆手,道:“祭酒大人,你就饶了我吧。不知内情的人瞎说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给我戴这高帽子?” 荀祭酒只是笑而不语,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宫梦弼便拜别了祭酒,带着灵药去寻青瑶仙子了。 他是被青瑶仙子肉身带来泰山的,并非灵神至此,想要回去镇山,若没有青瑶仙子领路,就只能从四方院的山门走出去,转道千万里南下而回。 若是灵神遨游,或可与星月并行,千万里倏忽而来,倏忽而往,但肉体凡胎,就远没有灵神这样的轻巧和方便。 宫梦弼如今其实不能全然算是肉体凡胎,他早在打磨根基的时候,就已经修行过易胎化形术,炼就了太阴元胎。 后来又得了一枚太阴玉卵,乃是天地所成的仙胎,也是先天造就的太阴元胎,彼此印证,就越发圆满。 虽不是凡胎,却也还是肉体,自然还要回转玉宫去寻青瑶仙子。 玉宫内外的随侍对他都很熟悉,路上碰到的狐侍者、狐宫人都对他垂首以应。 到了玉宫前,那粉衣的侍女拦了一拦,道:“宫狐正,神女和青瑶仙子不在玉宫,令我转告你去花苑相见。” 宫梦弼谢过之后,便去花苑相见。神女和青瑶仙子在侍弄花草,泰山花苑里的花应着四时,并非常开不败。如今这时节,许多平日里不曾见过的花都在花圃中争相开放,随风招摇,意图得到神女的喜爱。 宫梦弼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是自己见识太短,不曾识得人间百花,还寻来花谱、药谱补充知识面。等到发现这些花并不在寻常典籍之中收录的时候才渐渐觉过味来。 也许并不是他见识浅薄,不能识得百草,而是这些草木本就不是人间之物。 如同那酿成飞仙酒的广寒琼华一样,这些草木兴许也是移从天上来。 宫梦弼上前拜见,神女便来考校他,问道:“你领的是仙籍,在娘娘之处造册,行的是仙道,对神道可有什么领悟吗?” 宫梦弼对神道只能说是小有参悟,但因为自己不行神道,故而并不能算得上高深。 他便以自己化身金庭大仙在上方山卧底的经历为引子,从鬼神之道说起。 鬼神之道在上古之时是不分家的,鬼即神。昔日镇山所压的孽鬼邪神,便都是上古之时的鬼神。 神,灵也。不论古今,不灵不足以称神。 又云: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阴阳之精也。 阴阳相合,万物生长,是风云雷雨自然万象,是山河湖海大地为形,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时序,更是上下四方、古往来今之宇宙。 神是阴阳之精,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世界运转规则的体现。上古或者更古老的神,本身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掌握着日月山河、生死梦幻。 但是从规则变成实体,拥有了性灵之后,越是强大的神,对世间苍生来说,就越是可怕。 那些古老的神或是死去,或是消失,如今的神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如今的神明是规则的代掌阴阳,而不再是阴阳本身。职位可以赋予、可以调动、可以升迁、可以免去,仍旧神而灵之,却已然不再与以往相同。 如今的神道是从古老的神道中生长出来的,两者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有时候也彼此纠缠,难分难舍。 鬼神之道便是如此,某种程度上来说,泰山也是如此。 五通神之所以杀之不尽,便是因为鬼神之道中有着古老神道掌握阴阳的影子。 神女面露赞赏,道:“看来你确实有登神的禀赋,难怪府君看重你。” 宫梦弼露出窘迫来,道:“山长不要再打趣我了。” 青瑶仙子噗嗤一声笑起来,一本正经道:“只盼着你别见了神道的好,倒忘了自己的根基才是。” 宫梦弼只能合掌讨饶了。 神女也乐得见他们俩个玩闹,等他们收敛了,才指点道:“你此前说得出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话,我便知道你造诣不浅。你的领悟并没有错,猜想也没有错,顺着这个思路来拟个章程并不难。” 宫梦弼道:“弟子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神女笑道:“若知其所以然,那你便不是在修行仙道了。不过大道殊途而同归,神仙神仙,岂能一分为二?” 宫梦弼知道神女这是要给他秘授天机,为他指点仙神奥秘,这样的厚爱,胜过任何嘉赏了。 他满怀期望道:“请山长指点!” 神女笑道:“听我慢慢与你说来。” 青瑶仙子提着花篮站在两人身边,举目四顾,没有发现旁人。 在她的注视下,似乎有无形的风吹起来,苍蓝的雾气摇曳着,似乎将整个花苑都藏入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