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沉郁、草木凝碧。
龙盘山风通九郡、气灌江河,原本并非是聚气纳气之所。
但山势无常,水势无形,却总能如同水底礁石、山中岩穴一般,生出一些例外来。
西麻山毫无疑问便是其中之一。
地势将流动在灵机之中的阴气积蓄在此,便诞生了积阴之地,甚至生出鬼面桃这种奇物来。
师祖马庆吉离派未归,邱云长老主掌了西麻山的大小事务,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门人弟子各个服帖,将西麻山原本的邪氛一扫而空,重新找回了当年创派的初心。
因马庆吉师祖是个十足的煞星,三年来邱云谨小慎微,除了必要的采购,几乎不会外出。又有四苦问心之阵在前,那些想要偷溜出去的门人也很难过这关,因此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邱云敦促各个弟子改弦易辙,将呼神唤灵法作根本法之外的第一术,内中所载的岳府戒律更是人人都要背诵下来,铭记于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西麻山的门人打招呼、玩乐乃至斗嘴,都是以岳府戒律开头。
不是这些人有这样的自觉,而是马庆吉师祖吩咐下来的东西,没有人敢忤逆。
这天下再大的魔头,大不过马庆吉祖师,再凶顽的厉鬼,凶不过马庆吉祖师。
西麻山祖师大殿前的演法场曾经是各个弟子斗法、演法最喜欢去的地方,如今若没有一定要去的理由,众位门人宁可找个开阔的坡地演法,也绝不肯往演法场去。
演法场铺就得上好的青砖石缝之中,至今都是清理不干净的血灰,每逢下雨,从缝隙里淌出来的水多少都带一点血气和腥气。
邱云能把这些弟子治得这样服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治法与马庆吉师祖的法谕互相成就。
尽管马庆吉离开已经三年了,邱云再经常回想起他,再想要知道他近况如何,也不会真的去寻他。不仅仅众位弟子对他避之不及,连邱云对马庆吉也十分敬畏。
但是今日,这恐怖的阴云再次笼罩了西麻山。
最初是四苦问心阵当中传来了一曲乡俚小调,唱的是春忙时节、雨水丰沛、祈求丰登的词,吴语软糯,哪怕是男人唱来,也带着一种婉转多情。
这曲调由远及近,几乎不为问心阵所阻,在山门洒扫的几个门人听着这曲调越来越近,起初还在猜测到底是谁在上山,但那声音越来越近,便唤醒了他们心底莫大的恐惧。
他们死死地盯着问心阵的出口,直到一个怀里抱着桃枝的麻衣青年走出大阵,那死鱼眼朝山门扫视了过来,便只听扑通几声——这几个门人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有口中称颂着:“恭迎师祖回山。”
马庆吉笑呵呵道:“起来吧。”
这几个门人瑟缩着站起来,鹌鹑一样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地缝里的一粒尘土。
但马庆吉并不肯放过他们,而是问道:“我出山这几年,门中一切可好?”
见没有人想当出头鸟说话,马庆吉便皱起眉头发出一声疑惑:“嗯?”
吓得他们心中一抖,连忙谄媚道:“师祖,门中一切安好。邱长老敦促我们修行呼神唤灵法,如今各位同门都略有心得。”
“其中黄樵师兄和李飞师兄天资最佳,已经得了祖师回应,想来不日就能小有成就。”
马庆吉这才满意,道:“黄樵和李飞,好。”
他说着话,便踏入山门,返回掌门居所了。
一路上偶尔碰见嬉笑打闹的弟子,也是一个个如遭雷击,吓得下饺子一样扑通跪倒在地。
马庆吉也无所谓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目前来说,只要他们听话、守戒,便已经足够了。至于对他这个师祖是嫌恶还是恐惧,那又有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师祖回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西麻山——自上次血洗之后,西麻山已经人丁稀少了许多。如今剩下来的门人弟子,都是以前不得宠、资质差的边缘人物,大多数甚至就是仆役。
邱云立刻就来拜见师祖,上来先大礼参拜,被马庆吉挥了挥手,道:“起来,你又不是那些小崽子,在这做什么怪。”
邱云便笑了起来,同马庆吉汇报了这几年的宗门的情况,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甚至呼神唤灵之法,他都已然入门,可以跟地下的祖师沟通了,自己的修行甚至还得了指点。
马庆吉便笑了起来,道:“好,你身为长老,为众位弟子开了个好头。”
邱云又道:“还有一件事,这几年吴王府那边差遣几个世俗派的门人送来了许多珍宝,说是应师祖所求,为重建尸仙一脉添砖加瓦,我不敢擅自做主,都堆在库房之中,没有取用过。”
马庆吉点了点头,道:“我便是为此回来的。”
邱云露出疑惑的表情。
马庆吉道:“收了人家的好处,哪里逃的过为人家驱使?”
邱云道:“师祖是要去襄助吴王?”
马庆吉神秘一笑,道:“只是去平债罢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又道:“既然送来了,那就不要浪费了,该用就用吧,也不拘泥于尸仙不尸仙,终归都是自己家的门人。”
“西麻山也不必强调什么鬼仙、尸仙之别,到底都是一体同源,法脉无差。”
邱云迟疑道:“那世俗一脉?”
马庆吉道:“世俗一派,无非是公门好修行,法脉也还落在鬼仙、尸仙之上,哪里有什么区别。你呼神唤灵之法已经入门,当知道这不是闭门修行的法子,日后人人都要出世,但却不是为了富贵,而是为了善功。”
邱云自然领悟,称了声善。
把邱云打发走,马庆吉才动身去了西麻山的后山。
那阴气凝聚,寒风哭啸之处,便是鬼面桃林。
大阵盘结,但马庆吉却如履平地。
若论玩弄阴气,宫梦弼是其中行家,马庆吉自然也半点不差。
上次来还要小心避让,如今再来,反而是阴气退让,避伏于此。
踏入桃林,便见着桃林当中那一株巨大的鬼面桃树,裸露在外的根系上,斜靠着一颗发黄的髑髅。
“还不醒来?”马庆吉喝道。
那髑髅一个震颤,从树根上掉了下去,不一会儿,那阴神便顶着髑髅,幻化作一个矮小的侏儒老叟,站起来向马庆吉行礼,道:“天狐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马庆吉质问道:“叫你奶孩子,你就在这里偷懒?”
“冤枉呀!”
髑髅神振声高呼,道:“昨夜小老儿被那些个冤孽闹腾了一宿没睡,陪着玩了一夜的球,天明了才躺下了的,大老爷明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