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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息怒,您先坐下,小婿给您沏口热茶。”方子安笑着拱手道。
“喝个屁茶!糊涂之极。你莫非看不出来,老贼是故意让我去金国谈判,他是金国细作,这一趟我们还能活着回来么?饶上我一个也就罢了,你还傻乎乎的凑上去,上杆子要跟我同去。这下好了,被人家一网打尽了。你还是莫要给我沏茶了,赶紧回去安排一下后事吧。”史浩罕见的爆了粗口,怒气冲冲的骂道。
方子安叹了口气道:“岳父大人息怒,你当小婿真不知这是陷阱么?小婿早就看出来了。今日朝会上,秦桧的目的便是要岳父大人和小婿一起去金国出使,他好让金人下手除了我们。秦桧这老贼一张口,小婿便知道他的用意了。”
“那你还往前凑?你昏了头么?”史浩更是恼怒,方子安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了还往前凑,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岳父大人,小婿就算不站出来,秦桧也会点我的名的。他说的口气已经很明显了,岳父大人也应该听出来了。与其等他点名,不如我主动站出来,在皇上面前,倒也落得个勇担重任的印象。秦桧今日有备而来,这一趟终究难免。倘若岳父大人一开始能够搪塞过去,说服皇上不让你去这一趟,那么小婿自然会想办法推脱。但您已经答应了,皇上也定下了,小婿却也无拒绝的必要了。难道小婿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您一个人去送死不成?若是如此,我有何颜面面对岳母和凝月?所以无论是情势所迫,还是从情感上而言,我都不能退缩。”方子安轻声说道。
史浩瞪着方子安片刻,重重的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道:“哎,你一片拳拳之心,我是能理解的。然而,这一趟有去无回,凶险万分。我一个人担着倒也罢了,你再去送条命,那又是何必呢?你若不同意,我也拒绝你跟随,皇上当也不至于强人所难的。还是有转机的。这么一来,我们都麻烦了。秦桧这是要赶尽杀绝啊。老贼歹毒之极,这一手借刀杀人之计何其狠毒。可怜我凝月她们娘儿俩,我该如何安置她们呢?还有你家里的,听说你的妾室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这可如何是好?”
方子安吁了口气,拿来热水给史浩和自己各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史浩对面,看着愁眉苦脸的史浩轻声道。
“岳父大人不用如此悲观,也未必便那么糟糕。秦贼必然是要借金人之手除掉我们的。但金国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动手,他们也不会那么光明正大的杀了咱们,毕竟咱们是大宋的使团。他们要动手,也必是使阴招,暗地里动手。咱们多带些人手,小心谨慎一些,也未必便会让他们得逞。”
“你想得太乐观了,咱们是去虎穴之中。金人要杀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么?咱们只能带两百人马,便全部是三头六臂,又当如何?”史浩叹道。
方子安点头道:“小婿知道,但是未必便无机会。那金国也不是铁板一块,金主也未必对秦桧言听计从。总是小婿认为,未必便无机会生还。而且,我们早有防备,危急之时,小婿可以带着岳父逃离。小婿的本事,您当是知晓的,更何况这次小婿还要带武技高强之人一起前往。别的不敢说,关键时候逃出来还是有机会的。岳父府中也有武技高手,这次也选拔一些武技高强的一起前往,增强实力。到时候见机行事,一有风吹草动,咱们保命为先,当无大碍。”
史浩皱眉不语,心中却也有了些希望。在事前知晓金人可能会暗中加害的前提之前,善加提防,小心应对,是有可能规避一些危险的。倘若金人不顾道义,强行派大军围杀,但那种情形出现的机会不大。除非金人打算和大宋挑起战端,准备和大宋反目,否则当不至于肆无忌惮。而秦桧也定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样的地步,金人倘若毫无道义的公然杀了大宋的使臣,两国之间战端必起。就算皇上内心再想求和,秦党权势再大,也难以平抑这样的侮辱。到那时必然朝野如沸,群情激奋,若不做出和金人作战的姿态,也难以平息此事。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金人暗中下手,最后嫁祸他人,绝对不会弄得满城风雨。那样的话,逃走的机会还是有的。
“岳父大人,小婿午后会去见杨大帅,跟他坦诚此事。这种时候,小婿不能藏着掖着了。小婿决定将那枚金牌交给杨大帅,告知他前因后果。倘若杨大帅能站在公允的立场上,一旦我们在金国出事,他必有所行动。他只要稍微发出一点信号,秦桧便不敢让金人肆无忌惮的围杀我们。倘若岳父和小婿死在金国,也要有人知道我们因何而死,死在何人手中。秦桧是金人细作的事情,也必须有人知晓,也必须有人要攥着他的把柄。”方子安继续说道。
史浩微微点头,他明白方子安的意思。方子安这么做是给秦桧最后埋雷。本来杨存中的立场中立,这些事是不能告诉他的,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倘若杨存中能加入进来,无论自己翁婿二人能否活着从金国回来,秦桧也绝不能只手遮天的为所欲为。关键时候,杨存中便会将金牌拿出来,如果他当真是大宋的忠臣的话。当然,倘若杨存中不想参与,那便另当别论。但这种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杨存中……或许不会掺和此事,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至于会跟老贼同流合污。我同意你这么做。”史浩咬牙道。
方子安点头轻声道:“好,那小婿午后便去求见他。还有一件事,小婿也要跟岳父大人禀明。其实此次小婿之所以决定冒这个天大的风险,除了保护您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小婿想在金国查找到秦桧通敌的确切证据。”
史浩一愣,皱眉道:“在金国查找证据?”
方子安点头道:“正是。光有那枚金牌,并不能说明秦桧通敌。除了这枚金牌之外,秦桧显然已经将所有的通敌信件和证据都销毁殆尽了。但是,小婿认为,既然他当初投敌,便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证据。金人也不是傻子,怎肯空口无凭的放他南归,却无任何东西约束于他。我想,秦桧必在金人那里留下了什么,比如说投名状,效忠书,以及他送往金国的秘密信件什么的。秦桧可以销毁他手头的证据,但金人可不会销毁他的这些把柄。有了这些,恰是能控制秦桧的把柄。找到这些,带回来,秦桧就算有一万条命,也得死无葬身之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贼不除,局面不能逆转。王爷和你我以及忠义之臣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大宋之耻,河山之殇便永远别想除去。所以,小婿不能不走这一趟。”
史浩震惊不已,心中百感交集。方子安比自己想像的更加的有胆魄,而且考虑的更多,更有舍生取义的气概。自己一向自诩有担当有忧国忧民之心,但显然,面对个人生死和国家社稷的未来的选择上,自己并不如方子安那般果决。方子安不但有那样的心,而且有那样的胆,且付诸于行动。自己其实远不如他。
“子安,我明白了。我向你致歉,之前不该责骂你的,你很好。走吧,咱们一起去跟你岳母还有凝月把这件事说清楚,我想,我们不该瞒着她们。”史浩站起身来,轻拍方子安的的肩膀道。
方子安默默点头,跟随史浩走出书房,走向史家后宅。这其实才是他最难以面对的时刻。
方子安站在天井里,看着晴空下冷冽的寒风吹过枝头,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抖动着,发出呜呜之声。方子安的心情当然很复杂,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踏上了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便也无需多想了。方子安就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去后悔什么,去埋怨什么,所有的艰难险阻袭来时,方子安不会退缩,他只会迎头冲上去。
屋子里传来哭泣之声,方子安眯眼看着正屋的大门。门开处,面色发白的史凝月缓步来到门廊之下,怔怔的看着方子安。方子安看到在她身后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岳母史夫人正伏在史浩的肩头呜呜哭泣。史浩站在那里,轻轻拍打着史夫人的肩背,无声的安慰着她。
“凝月。”方子安叫了一声。
史凝月吁了口气,缓步走到方子安身前,仰头看着方子安,明媚的双眸之中满是雾气。
“凝月,我……”方子安轻声道。
“方郎,莫要说了。凝月都已经知晓了。我爹爹……便交给方郎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史凝月轻声道。
方子安盯着她的美目,轻轻点头道:“凝月,我们的婚事……”
史凝月道:“凝月等你回来,咱们再成亲。婚事延期便是……”
“凝月,万一我们……”方子安道。
“没有万一。”史凝月叫了起来,大声道:“没有万一。方郎,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你不回来,我便一直等。我和娘便一直等着你们。你们一个月不回来,我们便等一个月,你们一年不回来,我们便等一年。你们若是一辈子不回来,我们便……等一辈子。等到海枯石烂,等到沧海桑田。等到永远,永远。你休想甩掉我,我这一辈子都跟定你了。”
史凝月咬着嘴唇叫道,双目中泪水涌动,她却倔强的不肯让泪水流出来。
方子安长叹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史凝月再也绷不住泪水,双目热泪滚滚,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