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皇城西南,神武中军军营驻地便坐落此处。神武中军作为皇宫班值防卫的主要力量,乃是殿前司兵马都指挥使指挥使杨存中手中的嫡系兵马。
赵构对杨存中的信任可谓是丝毫不掺假的,这当然得益于杨存中的忠心耿耿的表现。早在绍兴二年,赵构有鉴于苗刘之变的余悸,知道自己的身边必须要有忠心耿耿的将领护卫,于是将当时还再张俊军中的杨存中直接从一名普通将领提拔到了神武中军统制的位置上。这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赵构这么做不是心血来潮,他其实观察了杨存中许久了。
靖康元年,金军第二次围困汴梁城的时候,那时还是康王的赵构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在外组织兵马准备救援靖难。那时候因为元帅府草创阶段,兵马杂乱,鱼龙混杂。夜晚在赵构大帐之外彻夜值守的便是杨存中和他手下的兵马。当然那时候的杨存中还叫杨沂中,还是一名小小的偏将。在河山飘摇,人心浮动,混乱不堪的令人难熬的时刻,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赵构便是在杨存中彻夜哗然的甲胄声中,在他沉稳的脚步声中度过了一个个安心的夜晚。从那时起,赵构便对杨存中颇有好感了。
任城之战中,亲自督战的赵构面临着叛军全力的顽抗,伤亡惨重却不能攻下叛军盘踞的城池的时候。站在高处的赵构亲眼看到了杨存中率领数百骑浴血杀入敌阵,杀成了血人一般。这更让赵构印象深刻。
建炎三年,苗刘之变。赵构被苗傅刘正彦两名身边的将领逼着退位,差点丢了性命。而在勤王的兵马之中,便有杨存中所率的兵马。
苗刘闹剧结束之后,赵构知道自己必须要有绝对信任之人执掌宿卫中军的职责。这个人必须对自己忠心耿耿,无任何私心,不会受任何人的诱惑和逼迫,且有能力保护自己。思来想去,赵构放弃了那些名声响亮的名将名帅,而是一力提拔将杨存中调到了身边,担任神武中军统制的要职。杨存中到任之后,将原本只有五千老弱残兵的神武中军整顿扩充,最后兵马达到了万人,成为赵构身边最为得力的护卫军,那也是殿前司的主力兵马。
这之后,杨存中也不负赵构所望,屡立战功。绍兴六年,从韩世忠讨伐伪齐刘裕兵马,于藕塘县同刘裕叛军猛将刘猊展开大战,以万人破敌数万。他自己便率五千精兵身先士卒,破阵杀敌,勇冠三军。绍兴十一年,柘皋之战,杨存中率殿前司三万兵马队阵完颜宗弼手中的精锐之中的精锐‘拐子马’骑兵,大败金军主力,更是令人侧目。要知道拐子马是金军最精锐的兵马,之前多次和宋军交手,从无败绩。但终于折在了杨存中手上。也正是因为这一战之后,金军元气大伤,完颜宗弼也意识到想要武力征服大宋恐怕已成奢望,然后才最终决定签订绍兴和议,占些便宜,暂时罢兵。
在一场场恶战和不断的胜利之中,杨存中的官职也从神武中军统制到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到殿前司兵马使,兼淮西制置使,节制淮西诸军。爵位也到了恭国公的高位上。不仅如此,赵构亲自赐名‘存中’,荣宠备至。而杨存中似乎一直保持着本色,即便已经到了如此的高位,在赵构面前恭敬如初,谦恭忠诚。即便是现在,赵构有时候失眠难安的时候,杨存中还会亲自持剑在赵构寝宫之前值夜,一如当初初见之时。而赵构知道杨存中在外值守,也能安然而寝。
杨存中便是赵构最大的实力,杨存中手中握着包括殿前司在内的精锐十余万兵马,那便是赵构能够安寝的最大资本。
天气寒冷,军营哨塔上的兵士缩着脑袋躲避高空的冷风,但他们却不得不伸出脖子来,因为营门前来了一骑,马上人全副武装,一身黑色明凯,头盔上的红缨像是寒风中的一团火苗。
“什么人?军营重地,不得乱闯。”哨兵喝道。
“我乃消防军衙统制方子安,前来见殿帅商议要事。请予通融。”马上将领沉声喝道。
“原来是方统制,开门,开门。殿帅吩咐了,方统制来后直接去军衙大厅找他,殿帅等着你呢。”哨兵忙道。
方子安一愣,笑道:“殿帅知道我要来?”
哨兵道:“殿帅午后便在这里等着呢,怕是都等急了。”
营门打开,方子安催马飞驰而进,沿着军营大道飞驰往西,直奔神武中军军衙大厅而去。在军衙前方子安飞身下马,大踏步进了大厅。军衙大厅里,须发花白,相貌威武的杨存中正坐在案后椅子上,跟十几名军中将领谈笑风声,气氛极为轻松。
“卑职方子安叩见殿帅!”方子安上前行礼。
杨存中看到方子安,脸上的笑容收敛,沉声道:“你可来了。老夫等你一个时辰了。方子安,你是来要装备物资的吧,本帅已经都准备好了,清单拿来,我过目后,直接去库房提走。”
方子安忙道:“叫殿帅久等了,确实是拟定清单耽搁了,没想到殿帅会亲自等候卑职。清单在此,请殿帅过目。”
方子安取出清单,呈递上去,杨存中眯眼看了片刻,脸上露出冷笑来。
“你这份清单可是有些不寻常啊。你要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神武中军精锐装备。你还真是识货。这全新盔甲和兵刃,帐篷杂物倒也罢了,你还要两百匹战马?还要两百柄十.字.弩?还要五十片大盾。嚯,你还要火弩箭,突火枪,霹雳球?哈哈哈哈,你这是要干什么?去攻城作战么?可真是笑话。你当我这里是什么?真是狮子大张口。”杨存中将清单往桌上一扔,冷笑道。
方子安道:“殿帅,卑职知道要的有点多,但这都是卑职需要的东西。卑职恳请殿帅应允。”
杨存中摆手道:“除了盔甲兵刃帐篷杂物之外,其余的我可不能给你。”
方子安沉声道:“殿帅,皇上说了,所需之物由殿帅提供,殿帅理当拨付。”
杨存中瞪着方子安道:“你的意思是,用皇上来压我?不过是出使金国罢了,你当你是去直捣金人皇宫,灭了金国去的是么?带这么火器弓箭盾牌什么的,你是不是怕了?怕金人对你们不利?既是怕了,何必揽这差事?我神武军中有的是人能去护卫,却也不用你这样惊骇。要不这样,老夫去见皇上,换个人跟史大人去便是了。你觉得如何?”
方子安看了看周围众将领,沉声道:“殿帅,卑职有话要禀报。”
杨存中皱眉道:“有话便说,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避讳。”
方子安无语了,那些话当然不能当着这些将官的面说。一时间站在原地,沉默不言。
杨存中道:“盔甲兵刃本帅照单给你,战马五十匹,帐篷五十顶,弓箭五十柄,其余的便没有了。”
方子安依旧沉默不语。杨存中喝道:“没话说是么?那你便退下吧。”
方子安微一躬身,转身一言不发迈步便走。周围众将领纷纷喝道:“这么不懂规矩?连声道谢都没有?殿帅面前也无礼。”
方子安充耳不闻,举步走出。如果杨存中是这种态度,他也没必要再多言了。那金牌的秘密,以及其他的一些事情,也不必跟杨存中禀报了。
“站住!”杨存中从案后站起身来,沉声喝道。
方子安站在大厅门口,沉声道:“多谢殿帅,卑职赶着去做准备。”
杨存中喝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怎地一言不发便走了?”
方子安转身道:“卑职忽然又不想说了。”
杨存中喝道:“不说不成,你吊起老夫的胃口,却又拍拍屁股走人,耍弄老夫么?”
方子安躬身道:“卑职岂敢,是卑职唐突,本无大事而已,卑职只是想和殿试请示此行方略罢了。殿帅事务繁忙,卑职便不问了。卑职告退。”
杨存中眯着眼看着方子安冷笑道:“赶着去送死是么?那你便去送死吧。看着是个伶俐人,实则是个糊涂虫。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觉得老夫不给你这些物资是刁难你是么?给了你又怎样?还不是死路一条。”
方子安身子一振,抬头呆呆的看着杨存中。
杨存中冷喝道:“看老夫作甚?不认识老夫么?赵统制,你们都退下,我和方大人说几句话。这位方大人一肚子委屈,你们在场,一会他哭鼻子需面子上不好看。”
众将哈哈大笑,纷纷起身,从方子安身边鱼贯而出,各自离去。
“还站着作甚?要老夫哄你不成?你有话说便快说,不然,老夫可真要走了。你再想说,便无机会了。”杨存中冷笑回头,坐回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