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美国。波士顿。
连日的大雪终日在今天早上开始有停歇的趋势,雪后初晴,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下,摩天高楼的玻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圣诞将至,波士顿的大街小巷里都洋溢着节庆的气氛,路旁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着点缀了彩灯和糖果的圣诞树,一辆黑色的福特行驶过厚厚的积雪,停在一栋红砖外墙的公寓前。
一袭黑色羊绒风衣,脖子上围着苏格兰格子围巾,手里提着两个大购物袋的俊秀青年钻出车门,嘴里哈出一口热气,脸上带着微笑拉开了公寓门。
“家远!开门!”
“我给你的钥匙又没带?”门应声而开,穿着棉质长袖,棕色卡其裤的高大男生站在玄关处,熟练地接过他手中的购物袋,诧异道,“我让你随便带点菜,你怎幺买了这幺多?”
“圣诞节快到了,咱们得吃大餐啊。”进到温暖的室内,言瑾笑眯眯地换了鞋子,脱下大衣和围巾挂在一旁,跟着他往厨房走,“而且你做饭这幺好吃,我当然得多买点菜。你看,新鲜的波士顿龙虾,才花了我不到四十刀。我是不是很会过日子啊?”
严谨托着脑袋比他拳头还大的龙虾,献宝似的捧到陈家远面前,两只大眼睛希冀地在他面前眨着。
“圣诞还有两个多星期呢。”
陈家远把袋子放到流里台上,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笑容。他就不明白了,言瑾明明比他还大一岁,怎幺在他面前撒起娇来完全不含糊。
“这幺多菜我们俩吃一个星期都吃不完,放到冰箱里坏掉岂不是浪费。下次别这样了。”陈家远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说起来他在美国学会做饭也都是被逼的,美国的汉堡三明治他吃不惯,身边又跟着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两人天天下馆子也不是办法,陈家远就开始慢慢学着做中餐了。在波士顿待了四年,他竟也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家远……”言瑾看着他低头专心处理龙虾的样子,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深沉,“你一个人住多没意思,要不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这已经不是言瑾第一次提到这个话题了,陈家远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感觉不到言瑾对他的那点心思。以前他都是自动忽略,只要言瑾一天不挑明,两人就这幺以朋友的身份一直相处下去,他也觉得挺好。不过这半年他越来越难以忽略青年的爱心攻势,上次情人节言瑾竟然快递了一大束玫瑰到他学校。当时他正在上公共课,被一大帮同学吹口哨起哄,别提有多尴尬了。
“我一个人住习惯了,而且你住的街区房租太贵,我付不起。”陈家远把处理好的龙虾放到温水里泡着,把切片牛肉拿出来,开始准备酱料。这是言谨最爱吃的一道菜。
“房租我来付就好了。这里离bu(波士顿大学)太远,你坐地铁也不方便。而且波士顿的天气你也是知道的,一年中大部分时候都在下雪,你开车去学校我又不放心。”言瑾盯着盘子里的酱牛肉,边流口水边眼巴巴地望着陈家远,“这样吧,你搬到我那边住,然后你负责做饭、打扫,这样抵房租,行吗?”
压根就没有什幺鬼房租,那个房子就是他二舅的,免费借给他住。只是言瑾低调惯了,他不想让陈家远觉得自己是个什幺都仰仗家里的富二代,等他在投行的实习期一过,就可以彻底经济独立了。
陈家远犹豫了,他盯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屋顶,思绪渐渐飘远。来美国后,他没有再用过那个人一分钱。做手术和读语言学校的学费是顾凌出的,后来他考上bu,申请到了全额奖学金,在上学之余又开始打零工赚生活费。有时候同时做好几份兼职,赚的钱也才够勉强维持温饱而已。顾凌寄给他的钱他都存起来了,不到紧急的情况他根本不会用。
他现在住的公寓房租虽然便宜,但离市区也很远,去学校确实不方便。虽然大三的课不多,但万一学校有什幺事,他要赶回去确实有点麻烦……
“做饭、打扫,嗯……再加个洗衣服吧,这样我可以考虑搬过去。”抽回飘远的思绪,陈家远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great! 我下午就帮你打包行李!”难得有个清闲的周末,言瑾一刻都不想再等,他想得到这个人,都快想疯了!
两人在简陋的公寓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后,言瑾也顾不上看nba直播了,迫不及待地帮陈家远打包行李。他本来想叫一辆小货车,不过陈家远没同意。他的东西不算多,刚好可以塞满福特的后车厢。叫货车太麻烦了,而且快到圣诞,很多搬家公司也都放假了,能不能叫得到车还是个问题。
言瑾住的地方濒临查尔斯河,开车过去不到一个小时,沿途的风景很好。他在哈佛念的商科,对这一带已经是烂熟了。
“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开车去南边转转吧。嗯……环美毕业旅行,你觉得怎幺样?”言瑾手舞足蹈地勾勒着未来的蓝图。
“我倒是有空,就怕你没时间。”
“哪能啊,我就是辞了工作也得陪你去!”
陈家远来过言瑾的公寓很多次了,说公寓不太恰当,而是一个复式的house,比他住的公寓大了三倍不止,相当于一个小型别墅了。从阳台望出去,正在化冰的查尔斯河一览无遗,河岸两旁停泊着等待起航的白色帆船,一大片灰蓝色的飞鸟掠过天空,美得令人窒息。
“外面冷,别冻着了,进来吧。”言瑾看他一直站在没有暖气的阳台上,忍不住皱起了眉。
陈家远嗯了声,裹紧大衣,转身走进室内。
“家远,你毕业后,想回国吗?”
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球赛,言瑾忽然问他。
“应该不回吧,怎幺了?”陈家远有点犯困地耷拉着眼皮,这沙发又大又软,不知道是什幺材质做的,每次坐上去都舒服得他直想睡觉。
言瑾噢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看球赛。1比1 的比分,两个球队都打得举步维艰。言瑾看得有点兴味索然,但碍于里面有个球队是陈家远的最爱,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陪他看下去。结果下半场主场队终于打开一丝局面的时候,他发现肩上忽然多了一股重量,竟然是陈家远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大概是今天搬家太累吧。言瑾把电视声音调小,换了个姿势,好让陈家远可以更舒服地靠在他肩上。
看了没两分钟,言瑾就忍不住转头,盯着那人安静的睡脸。四年前在纽约的手术做得很成功,陈家远右脸的疤痕明显消退了很多,只有右边眼角还有一道淡淡的痕迹。言瑾心疼地摸着那道疤痕,认识陈家远四年,他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幺。他明白,陈家远心底住着一个人,因为那个人,他的心门再也不敢敞开,足以见得他被那个人伤得有多深。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也不想去问,不想去揭开男生的伤疤。反正,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这就够了。而他们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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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远又做梦了。
总是那一个相似的梦。他独自坐在海边,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夜晚降临,他平静地看着海水涨潮,汹涌的巨浪吞噬着岸边的树木和小屋,最后将他也卷入其中。
梦做得多了,他再也不像前几次那样会满头大汗地在半夜惊醒,而是放任自己沉浸在冰冷的海水中,享受着那种甚至鲜明得不像梦境的窒息感。
睁开眼,晨光微亮,又是新的一天。他习惯性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走到洗手间。
宽敞、明亮的公寓设施齐全,暖气的温度也恰到好处,比他以前住的地方好太多了。他在洗手间刷牙,言瑾揉着蓬松的睡眼走进来,笑眯眯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家远,早啊。”
“早”他满嘴的牙膏,对着那人见怪不怪的调戏,只能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
洗漱完,陈家远做了两份简单美味的培根三明治,又榨了两杯橙汁。早餐端上桌后,整个饭厅里都洋溢着食物的馥郁香气。
言瑾从卧室出来,他穿着正式的西装衬衣,身形俊秀挺拔。他把公文包扔到沙发上,夸张地咋舌,“家远,你真的太贤惠了。我觉得不仅不能收你房租,每个月还得倒给你钱。”
陈家远咬着三明治,含糊道,“等你有女朋友了,你就知道什幺是真正的贤惠了。”
言瑾听得分明,他眸光一闪,微微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陈家远不自在地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把橙汁推到他面前,“快吃吧,你八点半上班,我中午也还有兼职。”
也许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完全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或许搬过来跟言瑾住,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