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自始至终就没有活在过未开化之地,撮尔小国之中。 这这些不是历史主角的国度里,形成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习俗。 这是朱祁钰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还能变成那个样子? 剃掉眉毛的蛹眉、如同井里爬出的白面、一口专门涂抹的黑齿,这种阴间文化,你让朱祁钰如何理解? 倭国的确是逆子,但是它依旧有父亲,从汉朝时候,日本就开始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一直在学习中原王朝的礼仪。 但是正如那句三分人样没学会,七分兽性却是根深蒂固,逆子就是逆子。 日野富子,生活在倭国,她们日野家号称倭国的诗书礼乐之家,世代以大儒自居,但是他们这所谓的世代大儒,在大明面前,似乎没有任何的文化底蕴可讲。 “细川君,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在大明出家,然后为我们日本国带回去真正的礼仪。”日野富子做了一个决定。 对于日野富子而言,如何逃避婚约?其实在倭国的文化里,只需要出家便可。 武家、和尚、公家,在倭国你方唱罢我登台,轮流唱主角。 日野富子早就习惯了这种城头王旗边变化的时代,但是到了大明她才知道,不应该如此。 那个年轻的天子,坐在月台之上,眼神坚定而执着的和朝臣们议论着朝廷大事。 两位大明的重臣各抒己见,在不断的和陛下沟通者其中的困难和阻力,以及执行之后,可能带来的恶果,以及最重要的内容——好处。 日野富子当时看着那样的皇帝,若非跪坐,她当场就要出丑了。 但是大明的皇帝,始终没用过看女人的目光,看过她一眼,而是始终把她当做是日本国的使臣,沟通的也是内外大事。 这就是礼。 她所在的日本国连礼崩乐坏都算不上,因为从头到尾,倭国压根就没有礼乐。 那种阴间文化,同样为日野富子所不齿,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想干干净净的去觐见,但是她们那儿,贵族都是那般模样。 “唉。”日野富子颓然。 她想带回去真正的礼乐,可是仅凭她一人怎么可能? 仅凭借她一代,怎么可能! “你要出家吗?”细川胜元感受到了日野富子的决心,有些颓然的说道:“大明女子端庄秀丽,的确如此。” “何必呢,跟我回日本国吧。日野桑!” 细川胜元这番话很古怪,就跟细川胜元和日野富子有什么一样。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古怪关系,与其说是古怪,不如说是政治联盟。 三管领加上日野家世代联姻的政治联盟,架空的就是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 而足利义政并不是一个雄主,他只能任由他们联合在了一起。 当然细川胜元对日野富子,的确有别的企图心。 日野富子轻声笑道:“即便是陛下对我毫无意思,也不是你能企图的,你在想些什么?” “我还未曾出家,日野桑也是你能叫的吗?叫我御台!” 细川胜元两手一撑,扣在地上,大声的说道:“臣下有错,请御台宽恕!” 御台,幕府征夷大将军的正室的专用称谓。 日野富子想了许久说道:“我若是出家,便可悔婚,回到日本国之后,我们两家依旧是同盟,将军的御台还劳烦细川君挂念了。” “好了,起身吧。” 日野家和室町幕府的联姻,是从三世将军,也就是足利义满开始的,就是那个被大明文皇帝册封为日本国王的足利义满。 而实现这种世代联姻,也是需要三管领家族的支持,比如细川氏,就是日野家的拥趸。 日野富子叹息的看着窗外,见识到了大明的富丽堂皇,见识到了大明的诗书礼乐,哪里还愿意回到蛮荒之地呢? 那么多度种的日本国女人,又有几个愿意回去呢? 日野富子靠在窗栏边,看着窗外,哪个女子又愿意打扮成那般鬼模样呢? 而此时冉思娘正在惠民药局坐班,惠民药局有了个女医倌的消息,自然是被各种仕林学子,清流们,口诛笔伐! 即便是陛下敕谕亲命,但是学习医术也就算了,居然还坐班问诊! 简直是世风日下! 但是一看到惠民药局正堂,坐着的大明锦衣卫的提刑千户,这帮仕林中人,义愤填膺的热忱,就立刻冷静了下来,也只敢嘴上说说罢了。 没办法,带刀的坐镇,他们想捣乱也不能。 冉思娘主要是看妇科,也就是女子、妇人的病。 冉思娘的素手从一女子手腕上离开,笑着说道:“明日你再过来,就知道是否有了身孕,这几日就不要做工了,在家修养。” “应当是有了。” 这女子颇为惊喜的说道:“真的吗?可以确认吗?我家夫君盼望好久了。” “明日你再来就是。”冉思娘满是笑意的说道。 “谢谢医倌。”女子连忙道谢。 待这女子走后,冉思娘带上了皮手套,拿起了一只青蛙,将这女子的尿注入到了这只青蛙的皮下。 如果这只青蛙在一天之内排除了青蛙卵,那么就代表女子有了身孕。 这种叫做青蛙妊娠术的手段,自然是冉思娘到了太医院后,结合她自己的家学,发明的手法。 准确率高达九成九。 女子到底是妊娠还是宫寒导致的天癸不稳,一目了然。 冉思娘松手放那只青蛙回了自己的陶搪之中,满是笑意的摘掉了皮手套。 这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冉思娘再次坐到了位置上,笑着说道:“下一位。” 冉思娘很喜欢在太医院的时光,学习医术、坐班看诊,等到歇息的时候,就拿出太医院写的《解剖论》认真研读。 当然解刳院她依旧有些不适应,那是陛下内心最残暴的体现。 冉思娘在等病人的时候,不由的想起了遇到陛下以来的种种,嘴角上扬,陛下是天下最伟岸的男子,怪不得京师里那些姑娘都对陛下芳心暗许。 可惜了,想上陛下龙榻的不知凡几。 冉思娘靠在椅子上陷入了遐想,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若是侍寝了,似乎就出不得泰安宫了,但是她现在的情况,不侍寝,又没有嫁人的可能了。 总之那个伟岸的皇帝陛下,给她带来了许多的困扰。 直到有人进来,她便坐直了身子,开始看诊。 “婉娘。你怎么来了?”冉思娘看到来人,也是一愣。 陈婉娘笑意盎然的说道:“来看看你啊。” “不是,你怎么从泰安宫出来了?”冉思娘呆滞的看着陈婉娘,按理说选侍不是不应该出宫来吗? 陈婉娘左右看了看,凑到近前来,低声说道:“这是泰安宫里的规矩,你不要对人说,要不然那帮士大夫又要跟陛下饶舌了。” “陛下从皇宫里搬到了泰安宫住着,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多,宫人每天也都是可以出门的。” “但是每次出门身后都得跟着三四个人咧。” 陈婉娘笑意盎然的说道:“你怎么样?” “蛮好的,你伸出手,我给你切脉。”冉思娘过得真的是蛮好的。 她看着陈婉娘期盼的眼神,无奈的说道:“婉娘你心急什么,再等等就有了。” “哦,都怪肚子不争气!”陈婉娘拍了一下肚子,这跟着陛下这么久,却是始终没有动静。 回到了北衙之后,陛下在汪皇后房里的次数最多,她在南衙时,是一个人吃肉,现在只能喝汤了。 “贪心不足。”冉思娘轻声笑道:“不是那时候在南衙,整日里求饶的时候了,吃不住的时候硬要撑着,吃不到的时候日思夜想。” 陈婉娘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就是喝汤也有的吃,你呢,你呢?” 冉思娘看了一眼陈婉娘,抓好了药,无奈的说道:“你不知道得罪一个医生的下场吗!” “好了,你打小身体不好,我给你抓了点药,日日服用,听到了没?” “要不然你这肚子,始终是瘪的。” 陈婉娘笑着提起了药说道:“那我走了,不耽误冉大夫看病了。” 冉思娘靠在椅背上出神,也不知道那个撩拨的她心尖颤动的男子,现在在做些什么。 朱祁钰此时在讲武堂,正在和石亨、赵玫、朱永等人,讨论着舟山倭寇之事,于谦作为文安侯、讲武堂祭酒,也出席了会议。 松江府市舶司对于舟山倭寇,咬牙切齿。 因为舟山有双屿港、岑港两个海港,这两个海港是唐兴、陶瑾等人,一直想要平定的地方。 因为这两个海港,就在松江市舶司的门口,不把舟山倭寇彻底平定,松江市舶司,有名无实。 这场讨论已经接近了尾声,朱祁钰总结性的说道:“从地理位置的角度来看,舟山两港,实际上是宁波市舶司的港口,又在松江市舶司外,必须要剿灭,否则大明海贸之事,便无从谈起。” “大明朝廷的市舶司,和大明私设的市舶司已经在国家之制上形成冲突与矛盾。” 在实际上,舟山的岑港和双屿港,已经实质上形成了私设市舶的性子,但是和密州市舶司又有不同,区别就在于密州市舶司的私设市舶是孔府的产业,而舟山私设市舶成分就极为复杂了。 朱祁钰继续说道:“而且自元末至今,舟山倭寇日益成为大明海贸的心腹之患,从财经事务的角度来看,平定舟山倭寇,无疑是为了保证海贸商舶的畅通无阻。” “即便是功利一些,这帮人不交税,盘踞在舟山,有风则为商舶,无风则为海盗,平定了之后,能增加不少的税赋。” 于谦附和的说道:“事实上,没有管理的海贸,更加混乱不堪,海贸本身就有天然风险,但是货物价格的紊乱,导致风险加剧,私人市舶的草莽式的管理方法,是不符合大明百姓、商贾和朝廷利益的。” 朱祁钰点头说道:“但即便是草莽式的管理,似乎也比倭国本身的管理方式要好许多。” 于谦认同的说道:“正是如此,所以那些倭寇宁愿做海盗,也不肯在倭国待着。” 倭国正处于最后稳定的时刻,再有几年,必然是爆发大规模的动乱,这一点上,于谦认为那是大明武装干涉的最佳时间。 朱祁钰说回了舟山海盗之事,他继续说道:“从军事角度来看,平定舟山倭寇之后,可以在舟山设立水师练兵场,其意义重大,大明的水师正式开始恢复,而且平定舟山倭寇,并非一件难事。” 唐兴、任礼、徐承宗等人,对于平定舟山倭寇信心十足,而且在积极筹备。 朱祁钰停下了讨论舟山倭寇之事,平定舟山倭寇,无疑是一个转折点,大明由内向外的转折点。 但是在转折之前,朱祁钰依旧是忧心忡忡的说道:“我们通过密州市舶司,济州岛调查,舟山调查,发现了这些倭寇之中,并没有倭寇。” 大明倭患里的倭寇,就像是乐事薯片里的薯片一样少。 倭寇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明人,从上到下。 “为什么会有倭寇之患呢?”朱祁钰眉头紧皱的问道。 石亨认真的说道:“因为大明没有了水师,臣未曾听闻的永乐年间,大明国门,有倭寇之患。” 于谦十分赞同的说道:“海防虚弱导致,但是臣以为和田主追租,百姓疲惫,只能颓然下海为寇,也有关系。” 朱祁钰之前下往福建,给宁阳侯的敕谕中,说明了这一点。(118章) 「夫夷寇之为滨海患者,非倭夷敢自犯中国,乃中国自为寇也。」 「有司平日无教养,抚养无方,饥寒所迫,驱而为盗,又不能设法散之使去,招之使来,比致养痛势成,联舟结寨,虏官兵焚汉船。」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大明倭寇之祸,即是倭国不臣,入侵所致,所以营建舟山水师乃是必要之事。” “大明倭寇之祸,也是生存压迫,乡部私求甚重,百姓苦不堪言,不得不逃海离难,这也是朕一直在做的事儿。” “大明倭寇之祸,大明的朝廷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朕认为有。” “首先,大明律法就将倭寇、海盗、海商一视同仁,将其认定为天朝弃民,并未区分对待,朕以为不妥。” 于谦认真的思索了下,恍然大悟一般的问道:“正因为如此,所以陛下才对各市舶司商舶佩剑带刀并不在意?” 朱祁钰点头:“对,这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所谓的海盗、海商,这些天朝弃民,是不是大明的臣民的根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