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第一百一十九章春起静夜做杀局
方才还在口沫横飞的锦衣卫家主,见到康昌年这几下挥手,登时面皮紫胀,抿着嘴再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站起来,掉头出了偏厅,随即便有人接二连三地起身走了,最后只剩下坐在最靠前的两个老人,踌躇许久,站起又坐下,把脸憋得通红,仍旧是赖在原地不走。
康弥勒的嘴角还挂着几分僵硬的笑意,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两人,端了端手边的茶杯。
那两人互相看看,都一咬牙,仍是不走。
康昌年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终于冻上了一层寒霜,他看着那两个老人,淡淡地道:“黄老、方老,我瞧你们两位路也走不动了,干脆向卫所请辞了罢,好生在家颐养天年,以后有事让年轻人过来。”
左手边一张长马脸的黄老一瞪眼,不快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家的意思?”
康昌年缓缓道:“今天是我的意思,明天就是徐家的意思!”
徐家就是住在大功坊和东园的那个,老祖宗配享太庙的徐家。
南京锦衣卫几乎就是徐家的锦衣卫。
右手边那方老颓然摇头,站起来迈开大步离开偏厅,黄老狠狠瞪了梁叛一眼,也追了出去。
黄老和方老一离开,康昌年便恢复了弥勒本色,请梁叛坐在自己旁边,推了一杯茶过去,笑呵呵地道:“这帮不识趣的老东西……小梁总旗,让你见笑了。”
“都是自己人,谈不上。”梁叛在椅子上欠了欠身。
他看着偏厅空荡荡的大门,略略走了一下神。
刚才那个决定只是在一瞬间做出来的,换成另一个不太好的词就是“一时冲动”。
康昌年想了想,是啊,缇骑所再特殊,也是南京锦衣卫,他们的确是自己人。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人”的口吻问道:“怎么,计划有变?”
梁叛道:“有变。”
康昌年并没有打听怎么变化,而是问了一句:“陈碌知道吗?”
“知道。陈老板说只看结果。”
康昌年点点头,这倒像是陈碌的风格。
既然陈碌已经知道了,那就代表着湖溪书院的意见,作为一个合作者、执行着而不是决策者,他康昌年当然也不必过问太多。
于是康胖子很痛快地道:“新的计划需要甚么样的人,要多少?”
梁叛平静地道:“要敢死敢杀人的人,十几二十个,贵精不贵多。”
他说话的语气中虽然没有半分杀气,可是康昌年还是听出了几分寒意。
康昌年沉吟一声:“这样的话,那些老家伙的确是用不得,那些老军做些顺水推舟的好事还成,让他们再去做些厮杀拼命的勾当,一定是做不来的。这样,你要的人一定有,只是急切之间未必够得着数,我只能应承你十个人。”
梁叛皱皱眉,想不到南京城锦衣卫男女老少十几万,一天之内竟找不出二十个敢打敢杀的!
不过这一点在城西同升客栈的时候已经可见一斑了,倒是康弥勒的长子康端,虽然还欠着不小的火候,但是临事之时还是有几分胆气和决断的。
只可惜康端的伤比他自己反复的还要厉害。
梁叛一想到康端躺在床上那样子,心中便有些不解,自己没事就到处跑,还要到县衙上差,都没有创口崩裂,即便是那天晚上在四条巷被人追着砍了一条街,把伤口挣开了,也没有惨成那样,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
他不禁又想起康端的太太,那个有点……有点轻浮的女人……
梁叛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烂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他站起来向康昌年拱拱手:“多谢康镇抚,属下还有几处要跑腿,就不叨扰了。”
康昌年站起来送他。
梁叛说了声:“留步。”
转身便匆匆去了。
康昌年盯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在偏厅门外转了一转,消失在连廊外了,心中有些闷闷地想:这个小梁总旗,也不过二十多,我家那几个畜生吃得好养得好,枪棒也各请了有名的师父教过,没有一个像这般成器的。
只有端儿还像几分样子,可又娶了那样一个让人咂嘴摇头的媳妇,唉……
就在康胖子摇头唏嘘的时候,梁叛又上了马车,让忠义驾车去珠宝廊。
他要取那两对镜片……
……
南京二月里连下了好几场雨,大地已然提前回暖,新街口和刘军师桥附近的人们已不愿早早便躲到屋里避寒了,他们更愿意抄着袖子,在街上、铺肆边继续磨蹭一会儿,同遇着的熟人闲聊几句家常。
他们都恨不得一直挨到一更三鼓的准点之前,才慢吞吞极不情愿地回到家里去。
在这个娱乐活动相对匮乏的年代,又没到春郊游览的时节,刚刚经过了一整个冬季的憋屈,人们心底里躁意和发泄的欲望开始萌动起来。
如果在乡间村野,这些静极思动的人们便会扛着锄头、带着干粮和菜汤,去往田间拼了命地松动筋骨。
一年的春耕仿佛正是为了让人们宣泄这种压制了数月的激情和力量而准备的,又恰恰迎合了粮食植被生长的周期——所以说大自然的规律是极其合理和科学的。
然而就在这些因为灵魂的躁动,而不肯归家的人群附近,便潜伏着一群隐匿在阴暗之中,与自然规律相抗争的人,他们压制着自己的气息和存在感,恨不得将自己变成藏身之处的一部分,以便于融入那阴暗之中。
梁叛上一次探查锦衣卫缇骑驻地的时候,曾经用过此处一间客栈的二层客房。
此时他再一次出现在这里,手里握着一支新制的望远镜,正着意观察着刘军师桥北一座宅院的动静。
屠户两刻之前便进了那座宅院,去送肉。
梁叛早上让他把新街口和刘军师桥附近所有肉铺的存肉都盘了下来,由他统一发卖,当然,这些肉里加了一点“作料”。
那是他找华大夫配的一些有毒的草汁,事先将那些盘下来的肉类“腌制”过了。
又过了至少一刻时辰,那宅院的角门终于打开来,只见屠户推着一辆独轮小车,从那角门中出来。
出了宅院,屠户抄起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脸,手指飞快地比了个手势,随后又很自然地放下,继续推着车向前走。
没走出多远,便见两个捕快挎着铁尺过来,催促他速速回家,并且警告他不要超过一更,否则犯夜要挨鞭子。
屠户点头哈腰地答应几声,加紧几步,推着车快速离开了刘军师桥。
那两个捕快见这卖肉的屠子走了,便继续左右巡视,这两人虽然在上元县境内的刘军师桥巡视赶人,实在却是江宁县新招的捕快,一个是王班头的亲哥,一个是他的亲外甥。
这两个捕快对视一眼,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右耳,这是给不知在何处的梁叛发的信号:街上已经驱赶干净了。
在新街口那里还有两个捕快,一个是江宁县最新任的捕班班头王敦,一个是王敦的同族的堂弟。
在更外围的地方,还有三个捕快在往来接应,都是王敦新招的亲族中人。
他们来为王班头报仇……
客栈的二楼客房中,梁叛在望远镜中的目光沿着街道扫了一圈,附近街巷之中也都看过几遍,确定没有多余的闲人之后,口中说道:“点灯!”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瘸子当即点起一盏灯,放在自己身前的桌上,在这沉沉的暮色之中,将他的上半身和脸照亮起来。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三山门城楼上,也有一个人举着一个望远镜,紧盯着那间客栈的窗户,向身边的一人说道:“点灯!”
三山门城楼上悬挂着一盏水蓝色灯罩的羊角灯,缓缓被人点亮。
举着望远镜的人是丫头,点灯的是匡夫子。
梁叛看到三山门城楼上灯亮,便接着向老缺下达口令:“准备。”
瘸子双臂交叉在胸前,打了个手势。
三山门上匡夫子听到丫头的转述,举起一块木牌,遮住羊角灯,然后迅速将木牌撤下,等了两息又将木牌升起,如是几次,在远处所看到的便是一长两短的灯语。
灯语刚刚打完,在新街口某处,萧武面相三山门城楼的方向,淡淡地向身后道:“准备!”
刘军师桥南的一所旧屋之内,南京锦衣卫百户蒯放伸出手,在空中紧紧一握。
刘军师桥北的一条深巷之中,三座和尚取出黑色的头巾裹在头顶,垂下眼睑,轻轻宣了一声佛号。
新街口和刘军师桥,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