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第四十六章潇湘院
一听原来是这个问题,全师爷长长地松了口气,苦笑道:“丁三公子的牌太冲,听得少的时候小弟手里无牌可喂,听得多了他又要自摸,不肯吃铳;至于范二爷,说句得罪人的话,他的牌毫无章法,小弟想喂也不知喂哪一张啊。”
“原来如此。”韩国舅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朝后一招,说道:“送全师爷到潇湘院。”
他自己却坐着不动。
全师爷一愣,问道:“国舅爷不去?”
韩国舅淡淡地道:“请全师爷对那两位打个招呼,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快,就不去奉陪了。”
全师爷不敢多问,只好跟着韩国舅的手下去了。
等全师爷一走,一直站在韩国舅身后的副手才走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方才这姓全的一直给大人喂牌,大人怎么不吃?”
“哼。”韩国舅冷笑道,“我若吃了,岂非等于是说被他算中了我的牌?”
那副手一凛,连忙点头称是。
“回家。”韩国舅站起来,背着手朝外便走。
那副手随手灭了墙上的几盏油灯,提着灯笼跟了出去。
这间屋子终于从喧闹归于寂静。
梁叛却伏在屋顶,看着韩国舅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韩国舅的最后一句话,才说出了其真正的内心——他是个永远不愿意让人猜中底牌的人。
夜色深沉,南城兵马指挥司的灯火次第熄灭,内外把守的弓兵也终于看到了休息的希望,全都在门外集合,簇拥着韩国舅的轿子消失在街巷里。
梁叛将手里的那块瓦片推回去,缓缓从屋顶坐直了身子。
他抬头看看夜空中的月亮,已经渐渐偏西,时辰不早了。
现在他便面临一个问题:今晚住在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能仁里的方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偷偷潜入孙少保的别院,到冉清那里挤一挤?
说不定还能……嘿嘿嘿……
心里臆想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淫荡的笑容来。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今早被冉佐撞破他俩的好事,已经惹得冉清不大高兴了,这会儿再去,就不是触霉头这么简单了。
他想,冉清之所以一再容忍他的“放肆举动”,只是因为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但这不是得寸进尺的理由。
如果现在他真的跑去冉清那里找地方睡觉,那便不是出手轻薄两下这么简单了,或许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冉清的脾气他太知道了,这妮子看上去柔弱,其实是个极有个性也十分刚强的女子。
事实上,这个时代正处于个性和自我意识觉醒的节点,很多文人都开始从儒家“家国天下”的思潮之中,逐渐挣脱出来,开始向自我内在去探求新的境地。
这从最典型的文学作品中就可以看出端倪。
就像唐诗宋词元曲一样,明代也有其典型的文学形式,那就是小说和文人笔记。
明代的小说如《金瓶梅》、“三言二拍”等,都开始深入探寻人物的个人价值和个性思想,文人笔记更是以自我为中心,倾向于记录其个人生活的经历细节和喜怒哀乐。
文人们不再将“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奉为准绳,他们当中很多人钻研科举和八股,也不再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些人得到一个贡生或者秀才的身份以后,便停步不前,开始用这个身份来为自己谋取利益。
做地主,做乡绅,在地方上甚至俨然国中之国、县中之县,一言九鼎。
八股文看似将文人的思想彻底禁锢起来,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反而是打破了思想牢笼。
因为八股弱化了儒学的体系,将儒学修身养性的能力撇到一边,将教条抬到至高的地位。
这就造成了文人们虽然钻研教条,却只是当成一个晋身的敲门砖,将儒学经典的思想宝库当做了单纯的题库,所以文人一边学儒,一边却不信儒。
失去了儒学的信仰,当然就不会被其精神所束缚,文人们获得晋身以后,儒学便失去了它的意义,自然就被束之高阁,甚或弃如敝履。
那些被历代君王赋予儒学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至夫夫妻妻,信奉遵守的人便愈来愈少。
于是西门庆出现了。
潘金莲也出现了。
欧洲的文艺复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文人们的觉醒才刚刚到达一个小小的顶峰。
冉清是这种自我意识觉醒的典型代表,她的学问兼收并蓄,并不以哪一家之学为圭臬,虽然在学术本源中从孙少保那里继承了对荀子的尊崇,但是并不代表她就是儒家的门徒。
梁叛敬重冉清,正是因为她的独立的人格和智慧。
用现代的话说,大概就叫“知性”……
否决了这个想法,梁叛才真正开始思考“睡哪儿”的问题。
他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秒钟左右,便做了一个决定:睡潇湘院。
对啊,丁少英他们能睡潇湘院,他凭啥不能?
潇湘院不仅是南城最好的妓馆,可如果把院中的失足妇女们忽略的话,那也是南城最好的客栈和酒楼啊!
梁叛现在是身价千两的小富翁,那就得有做小富翁的自觉。
住个南城最好的客栈,正是合情合理的。
梁叛被这个借口深深地说服了,然后就从屋顶跳上院墙,落在街道上,转身往小市口的潇湘院走去。
潇湘院在聚宝山下,出了兵马司衙门走不到一里路,便瞧见了亮着灯火的一片高楼大院。
九娘此时正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之中,独自一人单手托腮,看向门外凄凉的月色,痴痴地有些发怔。
伺候她的婢女就叫月儿,见九娘容颜憔悴,面有愁色,有心替她排解,便道:“娘,你要瞧月儿,屋里便有一个,净向外面去找怎的?”
九娘右手依然托着腮,听闻半转脸来看了看这婢子,眉眼笑起来,道:“你倒嘴甜,我只是累着罢了……”
说完笑着白了这小大姐一眼,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这女人其实也不过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保养得又是极好,说是半老徐娘都有些过了。
偏生又有一股子成熟女人才练得成的风韵媚态,虽说是个老鸨,却还是有很多人对她垂涎三尺,时常有客人使出重金,不为这潇湘院里任何一个娘儿,只为这外婆九娘。
不过这九娘至今也未曾松口,到南京几年从来也没有挂帘子接客的时候。
这就更抬得她的身价,但凡来过潇湘院的嫖客,无不想方设法让这九娘委身屈就,好以此为炫耀之资。
月儿撇撇嘴道:“这么晚了,咱们何必接那两个客人?娘常说官家子弟最难缠,你又干么亲自来迎,早早关了门歇息不成吗?”
这婢子生得机灵,就是嘴快,九娘也不恼她,只是淡淡一笑,从桌上举起一只雕花精致的银酒杯来,将杯中淡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说:“我们开院子的,官家生意才是根本。商人有破产的时候,儒生的荷包总有限,只有官家是永不倒的主顾。”
月儿点点头,她也懂得这个道理,官家的钱有时来得容易,那些子弟们要摆阔撑脸面,便不怎么惜财,缠头资总是丰厚不过。
况且朝廷的官位是只会多不会少的,即便这一茬官家败了,自然有下一茬顶上来。
而且今天来的那三个人可不好相与,其中两个家里是管南京城地面的兵马司,另一个瞧着像下九流的,但是说话举止都不简单。
九娘有些恹恹地不想说话,挥挥手让这快嘴的婢子先退下,自己一个人坐在厅中,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小酌。
楼上不时传来一两声大笑大叫,这是好事,说明客人玩儿的开心,那些娘儿们的缠头便有的多拿了。
这时九娘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在大门的方向闪了一下。
她有些吃惊,连忙转眼看去,就见一个背着兵刃的男子走进来,对着她的大厅四下张望,似乎颇感好奇的样子。
九娘的眸子微微闪动,她认出来这个人了,是个江宁县的捕快。
她们这潇湘院开张的时候,当时江宁县那个姓王的班头带人来过一次,这人就在其中。
但是几年没见,这人的眼神气度好像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