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除夕还有两日,除了礼部衙门忙得日夜颠倒,其余衙门都逐渐清闲下来,连陈述白也不必整晚整晚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陈斯年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很多心腹近臣都开始担忧起陈述白的龙体,只有陈述白像个没事人儿,照常处理朝事,照常每晚去殊丽那里“点卯”。
“陛下,仪宁公主在外求见。”
陈述白倚在龙椅上,正在给殊丽挑选新衣和头面,“宣。”
冯连宽躬身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把一身繁缛宫装的陈呦鸣带了进来。
见礼后,陈呦鸣单刀直入,提出想要见一见陈斯年的请求。
“是太妃让你来的?”
陈呦鸣也不相瞒,关键是,在陈述白面前,耍不得机灵,“母妃总是念着他,夜不能寐,这不是快年过了,想着去探望一下。”
陈述白未从一条条漂亮的裙子上抬眸,“陈斯年病入膏肓,你确定太妃见了他,心情会变好?”
提起陈斯年的身子,陈呦鸣直截了当:“人各有命,陈斯年做了那么多坏事,想是报应来了。但母妃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还是想要多见见那个不孝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述白也没再劝阻,首肯了她的求情。
当天,周太妃哭晕在了大理寺天牢中。
陈述白听说后,先是去了一趟景仁宫探望,随后起驾去了牢中。
见到陈斯年如蜡纸般的面色,陈述白转了转玉扳指,淡淡问道:“可要就医?”
陈斯年仰面躺在草垛上,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多不公平。”
“因何不公平?”
“身体垮了,一切成了空谈,再不能与陛下斗一斗了。”
“你斗得过朕吗?”
“身体安健时,未必不能。”
话说得轻松,可陈斯年心有不甘,生来就被先帝忌惮,拿不到兵权,又赶上这么一副身体,命运还真是不公。
可他哪里知道,牢狱外的二皇兄,同样受心悸折磨多年,发作时痛苦不堪。
从天牢出来,陈述白负手走在幽静的甬道上,除了冯连宽,没再让其他宫侍跟随,看着如残烛的兄弟,心中隐约发堵。
到底是何病因,让他们很早之前就备受煎熬?
停在一片腊梅前,他幽幽地问:“可有谢绍辰的消息了?”
冯连宽汗颜,“还未寻到谢世子。”
“加大人力。”
“陛下为何想要救狱中的人?”
陈述白弯腰捡起地上刚刚掉落的腊梅,放在枝头,指尖松开时,那朵腊梅被风卷走了。
“手下败将而已,犹如落花,还能再掀起什么波澜。”
留下一句话,他迈开步子,大步离去。
落花虽掀不起波澜,但能滋养土地,陈述白其实真正想说的是,陈斯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与枝头那些生来金贵的世家子没有区别,可惜命运不济,被先帝摧残,落入泥潭。
不过,自己也不是善人,没打算主动捞他,真想回头,那就在病情能够好转的前提下,做些令人敬佩的事来挽尊。
之所以想要找到谢绍辰,一来为自己治病,顺带着便宜了陈斯年,二来,也想确认他们的病因到底源自哪里。
一辆马车内,久不露面的庞诺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早点铺的匾额,犹豫着没有下车。
“算了,回去吧。”
怪尴尬的。
车夫摇摇头,“小姐,你都来七八次了,再不进去,年都过了。”
庞诺儿看了看一车厢的年货,哼道:“不去不去,改日再说吧。”
因向朝廷提供了陈斯年的行踪从而立功,抵消了逃婚的惩罚,她现在谨遵父亲教诲,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可该报的恩还是要报,只是抹不开脸面,几次路过店铺也未进去。
这时巷子对面驶来一辆装饰极为讲究的马车,庞诺儿探出脖子,与对面马车的几人视线相碰。
是她曾经的几个闺友,如今的陌路仇人。
哼,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在她没落后就冷嘲热讽,讨厌讨厌!
甩下帘子,她正欲叫车夫驶走,却意识到不对,那几个人都在选秀的名单里,为何偏偏来到栾记面点铺?
再次掀开帘子,她扬扬下巴,“你们来干嘛?”
几人显然没想到会遇见庞诺儿,其中一人步下脚踏,抱臂走过来,嘴角噙着笑,“诺儿姐姐呢,也是来瞧迷惑陛下的狐狸精长什么样子?可你又不能参加选秀,何必来多此一举?”
几人为选秀蓄势待发,可朝廷迟迟不公布初选日期,心急如焚。几人从家里长辈那里探听到,陛下曾因为面点铺里的女人,差点取消选秀,她们都想来看看能迷住天子的狐狸精到底长什么模样。
“你们见过她,不必见了。再说,她不是已经离开宫中,与陛下再无瓜葛,你们来这里有意思?”
见过?
几人对视,方想起庞诺儿指的是谁。
“上次在首饰铺里遇见的那个宫婢?”一人掩口轻笑,“因为她,诺儿姐姐还被陛下禁足两个月不准出府呢。”
庞诺儿嗤了嗤,“别在我面前冷嘲热讽,有本事去御前迷惑陛下啊,若陛下被你们中的哪个迷惑住,我管你们每人叫一声姑奶奶。平平姿色,快回去照照镜子,别丢人现眼了。你们的对手,该是镇国公府的嫡女骆岚雯,不是殊丽。”
论嘴皮子,几人是怼不过庞诺儿,但庞家如今失宠,几人又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嫡女,才不怕她。
不过,她们不愿降低身份,跟一个失势的女子争论,于是越过她直接进了店铺。
“老板,有哪些招牌菜?”
晚娘不知她们的目的,赔笑道:“不好意思各位娘子,小店还未开张。”
几人皱眉,没了停留的借口,却刚巧瞧见后堂的帘子被人掀开,一抹倩影走了出来。
几人认出她就是上次跟庞诺儿起冲突的女子,还在一次节前预定不到雅间。
“呦,果然是天姿国色,难怪陛下不想选秀了。”
“狐媚子能不漂亮?”
“还以为多特别,瞧她那寒碜的打扮。”
“你们别忘了,她是被陛下抛弃的人,还能光鲜到哪儿去!”
几人唧唧喳喳个不停,显然是来找不痛快的。
殊丽认出她们中的一人,了然她们来的目的,直白道:“我已离宫,各位还是高抬贵手,就此散去,否则,咱们两方都不好看。”
一名贵女冷笑,“当自己是谁啊?还两方都不好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殊丽实在不愿与她们拌嘴,直接下了逐客令:“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便。”
另一名贵女拍出银锭子,“听说这店的老板另有其人,我就不信,店主不欢迎我们。”
晚娘扯扯嘴角,冷了语调:“老娘是店主,不稀罕你们的银子,有多远滚多远,别仗着人多卖泼。”
“你!”
“你什么你,叫你们滚啊。”
贵女们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如今狐媚子已经失宠,她们不过就是来瞧瞧她的姿色,没任何顾虑,还能纵着她们出言不逊?
最先挑事的贵女走到门口,叫了自己府中的几个跟班,“你们过来。”
虽未直接点明,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几人撸起袖子上前,将几位小姐请了出去,抡起桌椅板凳开始乱砸。
晚娘气不打一处来,合计各府的纨绔子和刁蛮女都是这么欺负人的?
谁知,还没等她操起家伙,一道低沉的声音炸开在深巷中。
“朕倒要看看,谁在这里仗势欺人?!”
几人闻声看去,见巷子口走来一道身影,清隽疏冷,气场强大。
几人见过天子几面,纷纷跪地请安,瑟瑟不安,哪会想到,天子会亲临。
不是说殊丽失宠了,怎么还与
陈述白习惯到达巷子口,再在轿中易容,今日刚刚抵达,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巨响,想也没想,大步走了进来。
而他的身后,跟着两排带刀侍卫,都是御前的禁军。
陈述白越过闹事的贵女,走进店里,来到殊丽面前,柔了语气:“可有吓到?”
殊丽淡淡道:“她们几个,还不足以吓到我。”
陈述白没说什么,低头看向她护在肚子上的手,微微扬下嘴角,竟当着众人的面蹲下来,替殊丽掸了掸鞋面上的尘土。
其实,鞋面很干净,没有尘土,不过是陈述白为了抬高殊丽而故意弯下了腰。
见状,几个贵女连同跟班们傻了眼,悔恨不已。
站起身时,陈述白揽住殊丽的肩,转眸看向那些人,眸光一凛,迸发出狠厉,“来人,将他们带下去,再将他们的父亲请到司礼监,谈谈他们女儿的去处。”
那个“请”字,表面客气,可谁都知道其中深意。
其中一人直接吓晕了过去,其余人开始哭哭啼啼,乞求天子网开一面。
除了殊丽,陈述白对谁都没有耐心,揽着殊丽走向后堂,撂下了棉帘子。
视线变得昏暗,殊丽推开他的手,退开一步,“准备上药吧。”
陈述白上前,再次揽住她,“我在附近安插了暗卫,是来保护你的安危,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现身,现在我将他们交给你,听由你指令,这样一来,无人敢来店里撒野。”
“陛下费心了,但只要陛下不来招惹我,无人会来挑事的。”
陈述白知道这话不差,却无法阻止自己靠近她,“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
殊丽默不作声,拿出药膏,示意他上药。
药膏冰冰凉凉,陈述白盯着她的脸,很怕她因为厌烦外面的人事物而厌烦他。
“丽丽,跟我说句话……有点疼,你轻些。”
殊丽重重叹口气,尾调却略微上挑,多少带了点调侃,“陛下连受刀伤时都没喊疼,又怎会怕这点疼痛?”
说完,又觉得是在夸他,懊恼地抿起唇。
谁知,陈述白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是为了让你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