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电影演到最后,全场最不专心的两位观众当属楚婉和顾骁。
楚婉如坐针毡,两只手就像是麻花一般拧着,放在膝盖上,全程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要不要逃跑?
至于顾骁则考虑着,一会儿该怎么对她告白?
两个人就这么煎熬着看完一整部电影,完全没有注意到,人群角落中的汪美茹正死死盯着他们。
电影终于结束,村民们逐渐离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顾营长一直和楚婉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被人碰撞,也不会冒犯到她。
他全然不像之前对待自己那样冷漠,在楚婉面前的顾营长,克制又周到。
汪美茹咬着唇角,快要将嘴唇咬出血。
为什么?楚婉只是一个坏了名声的寡妇而已!
……
回去的路上,楚婉有些避忌。
她提醒顾骁先走,自己晚点再跟上,一前一后进村,才不会遭人说闲话。
“为什么?”他低声问。
楚婉愣了一下,才回答:“我们俩的身份,一起回去不合适。”
话能说到这份上,楚婉已经鼓足勇气了。
话音刚落,她的耳朵就已经发烫,低下头,想要甩开他赶紧回去。
可谁知道,他突然就变得不依不饶起来,迈开长腿,只一步就挡到她面前:“我们是什么身份?”
楚婉生怕被人看见,却又躲不开面前这人,脸上有了愠色,反问道:“你说呢?”
这是顾骁头一回看见她生气的样子。
性子太绵软的人,连发脾气都是悄无声息的,分明脸颊已经红了,眼底燃着生动的怒意,却还是压低声音,试图息事宁人。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
就在楚婉执意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听见他开口。
“没有什么不合适,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伴着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语气虽不由分说,而是直白却诚恳的。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楚婉的心间,像是被人用一根小小的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
顾骁的目光落在她惊慌的眸光中,还要继续开口,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汪美茹从后面小跑过来:“婉婉!你怎么也在这儿,我们一起回去吧。”
之后他看见,楚婉仿佛得救一般如释重负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汪美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活泼地踩着从树叶缝隙投下来的影子,找着话题。
气氛不算愉快,可她不在意。
汪美茹已经察觉到顾营长对楚婉的特殊。
可那又怎么样?
顾营长的探亲假即将结束,而楚婉又犹豫不决,她只要破坏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可以了。
……
终于回到家,掏出门锁钥匙的时候,楚婉垂下眼帘。
顾营长将新买的锁交给她时说过,让她把备用钥匙交给信任的人。
可她哪有什么信任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一刻,她竟连个可以谈心的人都没有。
楚婉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巴,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她多多少少能感觉到顾营长的心意,因此这些天才会心神不宁。
第一次结婚,是懵懵懂懂地听了父母的话,答应他们的包办婚姻。
可第二次,就是自己的选择了。
她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自信与勇气。
……
汪美茹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时间,一刻不离身地守在楚婉身边。
甚至就算楚婉摆脸色赶人,她仍旧要死皮赖脸。
顾营长的探亲假不会太多,这次一用,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
他这一时兴起的劲头过了,就不会再惦记楚婉。
她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小寡妇得到。
汪美茹原本以为这回要打持久战,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有村民说,北城军队派车过来了。
宁玉村的大人和孩子们都兴冲冲跑到村口看气派的军车,见状,汪美茹在心底暗讽他们没见过世面,转头将一封匿名信偷偷塞到村委会办公室的门缝底下。
一会儿就要开村民大会了。
汪美茹不会忘记上一世,楚婉是怎么拿走全村唯一一个回城名额。
也不会忘记前些天,她在公社办公室等了这么久,和无数个她压根瞧不上的男同志相亲,转身出门看见楚婉和顾营长看电影,最后自己回到知青点,被蒋红梅嘲笑“八字果然连半撇都没有”的一幕幕……
村里每个月才开一次村民大会。
上天都在帮她,这一天竟正好赶上顾营长离开宁玉村,她要让楚婉百口莫辩。
……
顾骁临时接到任务,提前三天回到京市归队。
他做事习惯给自己留好时间余地,以防突发状况,便用公社电话提早和北城部队联系。北城部队对此很重视,又提前了大半天,清早就已经派车在村口等候。
顾骁带的行李不多,收拾好之后,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和奶奶道别时,兄妹俩都是依依不舍的,尤其是岁岁,招着胖乎乎的小手,提醒奶奶别忘了来军区探望自己。
出了门,小团子又捂住嘴巴:“爸爸,忘了和知青姐姐说再见啦!”
顾骁犹豫了一下。
那天看完电影回来,他就一直没找到和楚婉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想起电影散场时她的神色,很明显,是慌张、想要逃避的。
现在村子里到处都是人,而她那天小心翼翼的,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们来往。
他多想立马带她回部队,可她还没同意,就不能急于一时,大不了以后把探亲假都攒起来,尽量多抽时间回来,让她多多了解自己。
“我们回到军区,就给她写信。”顾骁说。
“好哇!每个月都写一封吧!”岁岁歪着脑袋说。
顾骁摇摇头:“每天一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呀!”岁岁兴奋道,“我来糊信封!”
安年板着的小脸上满是狐疑。
妹妹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现在,顾爸爸和她一样奇怪了。
……
楚婉是在开村民大会集合时才得知顾营长已经回部队的消息。
她垂下眼帘。
没想到这么快。
汪美茹笑着凑到她耳边说:“顾营长没告诉你吗?原来他也没有很在意你呀。”
话音落下,不等楚婉开口,她就已经轻快地走到其他知青身边去,聊起别的话题。
村口的喇叭声响起,召集大家尽快去晒谷场前集合,乌泱泱的人群逐渐聚拢,排起队伍。
莫奶奶没有参加大会,顾骁和两个孩子刚离开,她心里空落落的,提前跟村干部说了一声,要回邻村堂妹家里走亲戚。
村干部们的发言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底下人被烈日烤着,满头大汗,但也比上工挥汗来得强。
然而,就在大家听得犯困时,村长面色为难地念出的一封匿名举报信,这就如投进平静湖面的一块小石子,掀起惊天的波浪。
信中详细描述了楚婉的男女作风问题是如何不正,如何在顾营长回村探亲期间对他百般打扰纠缠,而顾营长不堪其扰,提前结束探亲假归队。
写信的是文化人,用词十分严谨,并且强调已将同样内容的信件送到公社领导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村子内部不处理,等同于包庇。
这封信被当众念出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纷纷望向楚婉。
“现在顾营长已经离开宁玉村了,暂时联系不上,我们一时也不能确定这封匿名信……”李村长斟酌着语句。
突然之间,陈秀娥喊了一声:“我那天看见楚婉故意拿糖葫芦哄顾营长的女儿。”
聂老头也站出来:“是有这回事,她还把那孩子带到地里逗,后来那孩子自己跑了。”
“李村长,我也要举报。”汪美茹站出来,声音柔和却坚定道,“那天我看见楚婉一直在纠缠顾营长,说的话不堪入耳——我是个小姑娘,没法跟大家再重复一遍……虽然我和楚婉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们作为知青,是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怎么能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呢?所以,我必须要举报。”
大家都炸开锅了。
信任楚婉的人,当然也有,几个平时和她偶有来往的大婶和知青都认为她不是这样的人,可是队里表现最好、和她关系也最好的汪知青都站出来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言论一边倒地对楚婉不利。
顾营长三五年才回一次宁玉村,不管有没有这回事,等他回来了,公社早就已经处理好这个问题。
“真想不到,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你们知道那天还有人说她爬床吗?原来爬床虽然是假的,想攀高枝却真的不能再真了……”
“爬床这事可不能瞎说,傅知青被关了禁闭,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整个过程中,楚婉一直都是安静的。
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光扫过站出来的每一个人。
大家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和之前哪家婶子或二流子说的没风没影的轻佻话不一样。
在这个年代,对于男女之事的舆论非常敏感,楚婉不是和对方谈婚论嫁,私底下却一再打扰军官,甚至被举报到了公社去。
公社重视的话,兴许会出动公社武装部的同志,接下来,她在这宁玉村就彻底待不下去了。
村民们甚至在想,既没脸留在宁玉村,又没法回城,将来小寡妇的日子该怎么过?
可楚婉自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觉醒后的她,不会和过去一样任人拿捏。
抹黑需要证据,光是人证还不够,在处理结果下来之前,她不会认,也没人能逼她认。
公社不讲理,她去报公安,甚至现在发电报、写信都很方便,再偏远都好,都要联系上军区的顾营长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但解决了这次的麻烦,以后呢?
她是生活在原剧情中的炮灰,用原剧情中她不理解的话来说,新地图打开之前,她就难逃炮灰的命运。
因为在宁玉村的她,小寡妇这个身份,在故事设定的初期,就是用恶意打造而出的。
“顾营长是为我们老百姓流血又流汗的解放军同志,现在他虽然不在宁玉村,可是在这期间他受过的打扰,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村长,请您一定要严肃处理楚婉同志。”汪美茹开口时,字字铿锵有力,一脸正气。
“这怎么处理啊?”
“小寡妇这回完蛋了……”
楚婉白皙的手紧紧握成拳,眼中已经有隐藏不住的怒意,正要出声,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却有力的声音。
“我也想知道怎么处理。”
楚婉愣了,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村民们齐刷刷的视线猛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辆接走顾营长的东风军车不知何时已经调头驶回来,就停在村口的位置。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错愕。
顾骁沉着脸,疾步向晒谷场走来,双眸直直地望着楚婉,一刻都没有挪开。
他的神色很严肃,甚至比平日里还要吓人,一时之间,村民们都愣了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营长不是回部队了吗?
而与村民们的不解相比,汪美茹脸上的慌乱是显而易见的。
她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咽了咽口水,迅速思考应该如何把话圆回去。
大家都目视着顾骁走来的方向。
楚婉也是如此。
她纤细的身影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坚定的步伐,也看出他眼底的怒气与怜惜。
紧接着,在一道道目光中,顾营长走到楚婉面前,将娇小的她护到身后。
“我也想知道,恶意歪曲事实抹黑女同志的知青和村民,应该如何处理。”顾骁厉声道,“通知公社和公安。”
村干部们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人手去公社和镇上派出所。
汪美茹吓得六神无主,脸色比纸还要白。
而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李村长问道:“顾营长,到底是什么情况,方便先跟我说说不?”
顾骁望向楚婉,坦坦荡荡道:“情况就是,楚知青没有纠缠过我。相反,我喜欢楚知青,想要和她以结婚为目的交往。”
村民们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妇联主任没想到村里还出了这么一段好姻缘,欣喜道:“所以你们俩现在是——”
顾骁看向楚婉。
刚才岁岁将供销社买的布娃娃落在家里,哭得可怜兮兮的,他回来拿时,看见楚婉陷于这样的处境,下意识想护好她。
并不是试图在这样的情况下,逼她点头,这太不光彩了。
顾骁说:“我喜欢她,提出和她处对象,和楚知青无关,她没有接受——”
“是的。”楚婉抬起头,轻声道。
顾骁被打断,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楚婉的两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她太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不怕苦难,也相信觉醒后的自己能独自面对。
可她怕如宿命一般纠缠着自己的恶意。
是原剧情出了问题,宁玉村出了问题。
楚婉受够了。
她想离开宁玉村。
此时顾营长试图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是为了护着她,他可以大方承认自己对她的好感,谁都不敢指责。
而她想要跟他走,也确实是因为心动了。
之前的逃避,不过是缺了些勇气。
“是,我接受了顾营长。”她当着大家的面,说道。
“接受——”顾骁对上楚婉的目光,迟疑片刻。
她说她接受了?
顾骁不敢置信,还夹杂着欣喜,一时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但很快,他捕捉到楚婉眼底的信任。
怔愣半秒之后,顾营长轻轻地牵起楚婉的手。
他严肃道:“是的,楚知青接受了我,我这次提前回部队,是为了结婚报告的事。”
一时之间,村民们都呆住了。
汪美茹和聂家老俩口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