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十名学子间,林箊与日驭紧紧锁住对方身影,对试炼内容已然全不放在眼里,纵马速度一提再提,马下蹄铁已经隐隐擦出火花。其他八人觉察到了二人之间的凝重氛围,皆避让开来,踌躇地勒马停在了一旁,面面相觑。
林箊与男子只差一个身位距离,她凝住日驭背影,忽然松开缰绳,踏马而起,腾至半空,反手抽出身后箭矢,双眸半阖,其中隐有鹰隼锐利冷光,张弓搭箭直指前方之人心口位置。
日驭微侧首一直注意着身后女子动作,未曾预料到女子手段竟然如此狠戾,眼见她直接举弓欲射,心下一惊,身子低伏下去,狠狠一勒马缰掉转方向欲要朝右方闪躲。
“嗖”
利镞伴随破空之势发出铮然响动,矢若流星,包含万钧之力,直向前方飞去。
场边师长没有想到林箊竟敢当场伤人性命,皆露出骇然怒意,武师跨马前去欲要援救,却不想众人目眦欲裂怒视之间,箭风擦过男子头顶几尺位置,隐带啸声,狠狠钉入前方木柱当中。
校场一片寂静,顷刻后,场边学子发出愕然哄响声,马上的武师也慢慢勒停骏马,凝眉停在原地,一时不知进退。
无羽箭穿透木柱柱身,箭镞因雷霆之力呈现白光,而这支箭的位置却微妙的偏高了几厘,未曾射准卷轴固定位置。
惊人场面下,学生们再不管师长噤声的指令,三两相向大肆谈论起来。
“这女子轻功实在出人意表,竟能踏马而起于空中搭箭而射,这般迅疾身形真是见所未见!”
“可不是,不仅身姿矫健,力道也大得令人心惊,箭穿木柱而箭矢发白,岂不正是白矢!即便是未射落卷轴,也相距不远,堪称惊世之才了。”
众人还待再议论,却听一名男子惊声呼喊起来。
“快看!”
所有人连忙集中注意望向场中。
只见与卷轴差之毫厘的无羽箭扎入木柱中后箭尾犹自颤动不止,而待箭身停下震颤,原本系紧卷轴的金色丝带竟然凭空而断,卷轴于木柱上铺展而下,将内里的题目露了出来。
“怎会如此!”
“这是如何做到的?!”
人群骚动哗然。
“箭杆破风之势生出了热意,与系带相互摩擦后燎断了丝带,但卷轴挂于木柱悬而未落,便成了眼下结果。如此一箭不仅需要精妙的力道与技巧,更表明射手拥有十足自信的傲然之气。”惯常言笑晏晏的娃娃脸少女语速极快地作出解释,她满面激昂神采,双目紧紧追寻着身骑黑马的萧飒女子。
“竟然会有我从未听闻的能人奇才,莫非是哪位世家的直系子弟?”少女喃喃自语。
金色的系带在空中飘飘荡荡落于地面,女子踏马而过,瞥了一眼卷中题目,却并未将卷轴取下。
日驭被她戏耍了一遭,从马上直起身来,对上女子哂笑神色,暗沉如水的双眸也难免喷发出勃然怒火,他脸色一沉,策马靠近女子,矮身一探,竟从靴中拔出了一柄匕首。
短匕散发着寒光直刺向林箊,她侧身躲避,以身后箭袋挡了日驭一击,男子回手再挥,横锋割向眼前人脖颈,林箊仰身后翻,借力右脚朝上一踢,正中日驭拿着匕首的手腕。
一阵厚重力量直灌向日驭的左手腕骨处,“喀嚓”一声脆响,他清晰感觉到腕骨应声断裂,左手手掌无力地垂了下去。失去掌控力气的匕首跌落在地,扎进草场泥土中。
日驭左手绵软地耷拉在怀里,右手紧握缰绳,面色发白地看着双腿勾住马鞍重新坐回马上的女子,眼中终于露出了惊疑之色。
他本是陪同大小姐于长庚校学伴读的一名侍从,因为武艺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算得上个中翘楚,被家主任命随侍护卫大小姐左右。只是日前有一名与他还算交好的旁系公子前来找他,讨好地请他喝了些酒,酒后悲愤填膺地同他说了自己被人羞辱的遭遇,觉得颜面扫地,因此请他帮忙对付使他出丑的那名女子。
一则顾念旧情,一则拿人手短,既然喝了他的酒,日驭就决定替他将那女子教训一二。于是他利用关山家主家的令牌找到山长,换来了试炼考校时的学子身份,并让武师刻意将他与那名女子调换成同组,方便动手。
考校尚未开始之前,他想要打量目标两眼,却没想到不过刚刚看向女子背影,那人就好像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了他。日驭见她身形气力表现如同常人,只当是巧合而已,于是并未将女子放入眼中,没想到竟吃了大亏。
普通平民一生只能习得一些花拳绣腿的武术招式或者粗浅轻功,他自诩出身世家门下,练功刻苦,武艺虽称不上精湛绝妙,但比之常人也算鹤立鸡群,怎会被一无名之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日驭思虑重重,疑惑不解。
林箊见他眼含顾虑,已经失去一战之力,便不再看他。她策马奔向台前,靠近台上时掉转马头,一只手俯身拿过案上秋毫,驱马重回木柱前,凌空一跃,挥毫落纸,身姿潇洒翩跹,洋洋洒洒将答案书于卷上。
这次林箊射中的题目恰好是她最为专擅的术数领域,题目并不繁难,问的是东宫苍龙星宿状直该如何,角宿两旁三星形状如何的一些基本知识,《天官书》中都有记载。
书写完毕,林箊把卷轴重新卷好,而后却将头上发带解开取下,青丝自她身后流泻下来,随风而动,于日光照射下散发熠熠光芒。
女子用发带缠绕住卷轴,随即竟从身后取出了一支箭。她把卷轴绑在箭上,拉满弓弦,双目清明,凝视夫子所在的台前。
所有人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举动,而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右手一放,利箭带着写好答案的卷轴直飞向台上。
“嘭”
利箭钉入台后的挡板中,卷轴受到震动砸在台上,轴杆滑动,恰好将卷轴铺陈在徐规眼前。
思想古旧陈腐的言礼院夫子面色铁青,嘴唇颤抖地指向恣意张狂的女子,“你……你……真是胆大妄为!快将此人逐出校学,永不录用!”
林箊端坐马上,神色清冷地看着怒不可遏的老者,不为所动。平地风起,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身后失去了束缚的发丝也被风吹拂至脸侧,使她瞧起来更多了两分神秘冷艳。
她再望了一眼右方站立的山长,正对上顾承恩失去笑意的沉静双目,而后自马上跳下,不发一语,负手前行,离开了校场。
一众学子噤若寒蝉,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呆呆地看她远去。
顾承恩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略微沉吟之后,面上重新显露笑意,走向徐规,开始安抚众师生心神。
林箊走在四下无人的青林小道边,薄唇紧抿,面色不豫。
她既然看出来方才与她交手的人的身份,自然也清楚今日考校时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日驭出身关山世家,显然并非校学学子,却能够加入新生考校,其目的昭然若揭,除了是为关山巍复仇而来恐怕不做他想。
能够混入新生之中,又与她同组相对,林箊当然不信在场的山长毫不知情。
长庚校学本就是东方七大世家共同创立,校中师长与世家往来紧密,世家中人想要做些什么小动作轻易非常,即便是她今日当真被日驭重伤于校场中,恐怕师长们也只是对他略加斥责便揭过不提了,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落于下风的那个人居然会是世家弟子。
林箊很明显觉察到今日与她交手的那名男子并非等闲,与昨日跟随在关山巍身旁的两名侍从不是一个层次,尽管他们武功路数相似,但日驭的武艺更加精进,出招动作也凌厉果断。如果不是她平白多了一股浑厚内劲,周身经脉也仿佛重塑再造,让她有了超乎常人的身法与眼力,能够看穿日驭攻击破绽,躲开致命攻击,恐怕她刚才就会殒命于此。
正是因为对师长们迥然不同的态度感到不快,林箊才刻意做出了狂妄之举,想要杀杀那些簪缨门第的锐气,以表达心中不满。
只是冲动行事之后带来的后果难免让她感到有些头疼,回想到徐夫子大动肝火时脱口而出的愤然话语,林箊轻微叹了口气。
若真被逐出门外,她就成了古往今来入学第二日便被校学驱逐的第一人,这该怎么跟阿娘交代……
摇了摇头,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要想想如何在被校学驱逐之后修习武功招式。今日第一次遇见称得上劲敌的对手,让她认识到了自己当下武艺浅薄之处,虽然她体内藏有无穷的内力,但她的招式不精,无法发挥半分厉害,就如同凭空得到了金银财宝的无知幼儿,纵有稀世珍宝却不知如何使用,只能望而兴叹。
今日运气好,凭借身法与蛮力看似轻松地赢下了对局,只是经此一役,她折断了日驭的腕骨,便算与关山世家结下了梁子,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样的能人异士来找她麻烦,还是要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