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箊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校舍,翻身躺在榻上望着横梁出神。
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终究还是难与世家抗衡,即便是武艺精妙又如何,世家爪牙稍动手脚,她便要为此疲于奔命,未免太不平衡了一些。
舍馆外的青荫中,一只褐羽黑尾的山噪鹛蹦跳到枝头,声似嘲笑一般昂首啼鸣几声。
左思右想,榻上少女突然坐起身来,垂首嗤笑。
枉她当初对于那些腐儒文士因世家不公而愤懑不平地作文讥评感到好笑,她如今这样满腹牢骚地躺在榻上胡思乱想,岂不是与他们无异?
左右不过是被逐出校学而已,天下之大,总不可能尽归世家掌握。
思量之间,林箊听见门外较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从声音听上去人数不止一人,所以应当不是舍友回来了,而那几人似乎也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便一齐朝这边来了。
林箊抬眸看向门口,不多时,脚步停在了她的寝舍前,而后敲门声响起。
“此君,是我。”
是楚月灵的声音。
林箊有些讶异,而后便明白过来,楚月灵大约是看她临走时神色不快,前来劝慰她的,又或许是师长已经下令让她收拾东西走人了,赶来送送她?
“稍等。”
她将散乱发丝重新梳理齐整,而后走上前去打开门,便看到门外除了楚月灵与白榆二人外,还有一名身形娇小,面如童颜的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林箊与此人并不熟识,但见她模样,倒还真想起了她是什么人。
这名女子正是方才考校时第一个以旁门手段将试题卷轴用长棍挑落招致众人效仿的人。
林箊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些许兴味。此人慧黠伶俐,又颇有些胆识,如今乍然到访,实在是让人有些好奇,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她们并无交集。
楚月灵解释道:“我与池姑娘在校舍前恰好遇见,听闻她也是来找你的,于是一同过来了。”
女子见林箊打量的眼神,也不恼怒,笑嘻嘻地一拱手。
“未能先与林姑娘知会一声就贸然前来,是我冒昧,只是事出有因,希望林姑娘不要责怪。”
林箊洒然一笑:“池姑娘多虑了,我只不过一介凡俗庸人,何必理那么多繁文缛节,不知姑娘出于何故前来寻我?”
考校应该结束了,不时有学子从校场归来,穿行于廊间楼道,而其中有认出林箊身份的新生,更是惊异地不时望她,与同行之人低声议论。
林箊料想自己今日是一战成名了,断人腕骨、箭射夫子,无论哪个在校学中都是违反学则的大逆不道的举动,因此得到其他人的注目倒也不觉诧异。
女子对着人群扬了扬下巴,道:“此地并非适合商谈之处,不如我们换个安静地方再说。”
同意了女子的建议,林箊转身锁上门,与她们一行出了舍馆。
几人寻了个清幽僻静的角落,才停下了步子。
“我叫池骋,林姑娘也可叫我知无涯。”娇小女子当先介绍道。
她话语稍顿,随即负手在身后,来回踱了几步,颇有些自得模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下秘辛,皆在我心——说的便是我知无涯。”
林箊曲膝倚在树旁,抱着臂耸了耸肩:“从未听说过。”
闻言,自称知无涯的女子也不气馁,笑眯眯道:“以前没听过无妨,现在就算听说了。”
“所以池姑娘为何找我?”林箊又问。
女子回道:“我知无涯做的是情报生意,也即是我会为有需要的人打探来消息,只要对方愿意付出等同的价格。”
林箊饶有趣味地看她:“姑娘手里有我需要的消息?”
“正是,否则我也不会来寻你。”
“可是我囊中羞涩,也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消息。”
“此次我可以分文不取,只要……”知无涯目光灼灼,“林姑娘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林箊更觉有趣了:“你想知道什么?”
“林姑娘是答应我了?”
林箊不置可否:“你先说来听听。”
知无涯扬首一笑:“林姑娘或许在知道我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之后更有与我交谈的诚意。”
林箊只当她在故作神秘,笑而不言。
知无涯望她一阵,才缓缓道:“听闻林姑娘与关山世家一名公子关山巍有所过节,可是今日与姑娘交手的却并不是关山巍的侍从,此人林姑娘当真不好奇吗?”
听到关山巍的名字,林箊略有些讶异,极快地与楚月灵交换了一个眼神。
知道林箊开始对自己的话语正视起来,知无涯笑意盈盈:“如何?林姑娘现下可是有了兴趣?”
林箊垂眸忖度片刻,却又笑道:“池姑娘所言不假,你带来的消息的确让我有所意动,只是我如今即将被逐出校学,此事也就无足轻重了。”
听到她这句话,知无涯面色古怪地看了楚月灵一眼,而后大笑起来。
林箊一头雾水,看到楚月灵也莞尔而笑,不禁更加不解。
“月灵?”
见知无涯笑声不止,楚月灵便好心地替她解释,“此君,我此行便是来恭贺你的。”
“恭贺?”面露茫然的女子站直了身子,有些着急了,“到底何意?”
知无涯止住了笑意,正色道:“恭喜林姑娘于此次入学试炼中拔得头筹。”
林箊愕然,似乎不明所以。
知无涯接着道:“山长说林箊此人资质出众,文武兼备,堪称逸群之才,当得魁首之位。还说你身为少年才俊,意气风发,洒脱恣性了些也可理解,夫子一时恼怒说下气话,日后与徐夫子登门赔罪便是。”
林箊惊愕之色难以消散,只觉得话语荒唐,令她难以理解。
她如此悖逆行事,惹夫子恼怒,山长竟然当场驳了夫子颜面,还将她奉为魁首?
楚月灵见她不信模样,也颔首称是。
“池姑娘所言非虚,山长已然宽宥你今日言行,此君不必因此忧心了。”
得到楚月灵确保,林箊才总算信以为真,安下心来了,只是她看楚月灵眸光轻晃,似乎言犹未尽,心中会意,转开了话题。
“既然如此,我自然愿意应承池姑娘的交换,姑娘直言便可。”
知无涯满意地一点头:“林姑娘爽快,那我便也直接了当些说与你听。”
话落,她并未当即明言,而是看了一眼身旁那对主仆。
林箊了解她的意思,摇头示意无碍:“既然池姑娘知晓关山巍与我之间的矛盾,当也晓得月灵与此事有关,所以她自然也有知悉此事的权利。”
在旁默默跟随的白榆听到此事与小姐相关,当即神色一凛,仔细倾听起来。
“林姑娘所言有理。”知无涯望了望周遭,而后低声道:“关山巍不过是关山世家一名旁系末枝,承了个关山家的名头罢了,实际并无实权,比关山主家的下人仆从还不如。而今日与林姑娘过招的却是关山主家的一名二等随侍,身份来历皆不简单,你可知道他是哪位贵人的侍从?”
见她还卖起了关子,白榆先不耐烦起来,出言追问:“是谁?”
知无涯从善如流道:“你们大约不清楚,世家侍从皆为旁系子弟当中佼佼者,亦或平民当中出众之才,破格选擢至主家当中跟随主家教习学习武艺,而后依其表现分列四等。一等侍从跟随家主及长老,二等侍从护卫公子小姐,三等侍从听命管家掌事,四等侍从则沦为护院马夫。”
林箊略微凝眉,“你的意思是,今日向我下手的那人是听命于关山世家的哪位公子或者小姐?”
“是也不是。”知无涯继续故弄玄虚。
林箊眼梢上挑,清明目光直刺向她:“究竟何意?”
似乎被她眼锋剜了一道,玲珑女子神情讪讪,乖顺回答:“那人的确是关山主家一位小姐的随侍,只是他却并不是领了那位小姐的命令来为难林姑娘。”
“日驭此人出身于关山世家一支旁系大族中,只是那支大族因为家道中落,逐渐不成气候,而他于武学一道上略有才干,因此族中主事孤注一掷将他推举至主家,他因为表现尚可便被主家留下来了成为主家侍从。日驭年幼时有一名远房兄弟,与他关系交好,虽经年不见,却也仍有几分交情,那名兄弟就是关山巍。”
白榆越听越糊涂,“以你所言,今天那人不就是关山巍叫来复仇的?”
“是,原本他应当只是被关山巍以交情说动而出手报复的打手,只是今日林姑娘轻松取胜,将他败于马上,事态便要变得复杂些了。”知无涯摇头感叹,“啧啧”两声,再看向林箊的目光竟然透出了一分同情。
“因为他是关山主家最为刁蛮娇横的那位小小姐——关山明月的侍从。”
清风拂过,将林箊衣角吹动起来。她抱臂而立,神色有些不解:“那又如何?关山家那位小姐很看重他?会为了他今日被我所伤前来寻我麻烦?”
知无涯摇头:“关山明月傲睨万物,眼里从来看不进任何人,她找人麻烦也不需要理由,你打伤了她的侍从,便会被她视为挑衅。”
“果然刁蛮。”林箊语气散漫,神情悠然。
知无涯见她无动于衷,也不劝她,只是笑眯眯道:“这位小小姐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想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她了。”
林箊微微一笑,抱拳以对。
“多谢池姑娘相告,所以池姑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