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粼粼的秦安河畔,大小各异的精美画舫停驻在河岸边,偶有寥寥几只游舫摇荡在水中央,于日光照耀下随水飘荡。
舫上歌女坐于船头信手拨弦,琴音泠泠时便伴随莺啼婉转的歌声萦绕于澄净的水面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萧郎同舟。
萧史乘风去兮,莫忘归途。
候人兮猗,候人兮猗。”
歌声唱罢,有男子欢笑抚掌声响动,飞檐翘角上停落的一只水鸟便被惊起,掠翅飞向空际。
白日的秦湾四处充溢着懒散随性的闲适气息,城中各人或坐于江边茶楼饮茶听书,或流连在梨园戏院倚栏听曲儿,此地时光都仿佛较之他处要慢上许多,即便是佩剑路过的江湖侠士也神情松快不少。
而一名身着玄衣的轩昂男子却自日耀清歌间踏马而过,肤色暗红的骏马四蹄踢踏,奔驰在青石板路上,踩落了一地闲情。
男子面色深沉,手下催动马匹动作不停,快马加鞭直向秦湾城东而去。
秦湾城东侧,人烟愈静的朱甍碧瓦外,两名身型高大的侍从站在门外两侧,目光炯炯地巡视着门外动静。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嗒嗒而来,让伫立警惕的二人闻声望去,而在看清楚马上之人的面容后,他们又松了神色,一人仍站在原地,另一人则下了阶梯走上前去。
马上男子行到石阶前便勒马停下。
“父亲可在家中?”
“家主正在方晖堂中与明心师太议事,二公子也在。”
闻言,男子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侍从,快步走入府内。
疾步走过的身影带起一阵微风,令光影也微微摇曳。日华投映在朱漆金边的大门门匾上,使牌匾左下角以金石印刻的日月相融图案折射出熠熠光辉。
庄严有序的方晖堂内,浓眉虎目、自带威严气势的中年男子坐于中央,他神色微蔼地正在与下首处一名比丘尼打扮的女子说话,身侧则站着一名锦袍玉冠的俊逸男子。
男子双目清润含笑,眼角微扬,似乎时时带着蛊惑笑意一般令人望之心生好感,而眼上眉弯似月,薄唇含情,不免又显露出两分风流之相。
交谈声中,玄衣男子自门外走入,躬身揖首道:“父亲,我回来了。”
“旭儿回来了。”中年男子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身影,面上神色更温和了些,“听闻你路过登临时去校学中与你妹妹见了一面?”
“是,父亲。小妹她一切无恙,只是……”
关山旭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妹妹近日的遭遇和盘托出,随即神情稳重地看向父亲关山云衢,“不知可要向月儿那边再拨几位侍从?”
听到女儿竟然遭遇险境,虽最终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但此番描述仍旧让声势威赫的关山家主沉眉怒目。
“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没有向我传书禀明,曦和是如何办事的!?”
“父亲勿恼,便是曦和传书与我说明情况,我才亲自去了一趟长庚校学。想来是秦湾较远,怕路上书信来往耽搁太久,所以才不曾与父亲言明。”
关山云衢沉吟一声,也不欲再追究此事,他身侧站着的年轻男子却出言笑道:“小妹修习流霞鞭法多年,虽时常躲懒偷闲,却也是有几分造诣的,如今竟然落败于一名普通女子,看来此人并不简单。”
关山云衢也正有此疑问,他收敛眉目看向那位僧袍比丘尼,问道:“明心大师,月儿与你向来最为亲近,她的鞭法也是大师教导的,不知道如今她的鞭法内功练到如何境地了?”
比丘尼单掌行礼,缓缓道:“明月天资聪颖,去岁时便已将流霞鞭法修至第四重,十六式招数也已精通九式,在世家弟子中当可位于前列,便是与三年前的沈家三郎相较,百招之内亦可成伯仲之势。”
沈家是东方七大世家中的一家,其家世在七家中只能算作中下,但家中三郎却是乾元大陆赫赫有名的少年英才,被人冠以麒麟子之称。
沈家三郎沈溪客时年不过十九,已在彼苍榜上占有一席之地。他七岁习得鹤临三式,十二岁通晓各门各派武功路数,十六岁临崖对月悟得一手抹月迎风枪,而后便隐姓埋名周游在外,不知所踪。
关山云衢颔首轻点,转而向大郎问道:“旭儿,可有探明此人是什么身份?”
“我着阳景查过了,这女子就是登临本地人士,家世身份十分寻常,只是未曾查探到她有拜师形迹,不知其师从何处。听曦和形容,此人轻功尚可,看不出武功路数,但是内力十分深厚,与月儿一番交手下来未有完尽之意。”
“左右只是个年轻女子,派人盯着即可。”听到家世寻常,关山云衢似乎不再挂心于此,下过吩咐后,便端起茶盏轻轻摩挲。
明心看出主人家的送客之意,起身行礼道:“多谢关山家主的招待,贫尼叨扰许久,也该回寺中了,若是明月还有他事,家主着人传书给贫尼即可。”
“多谢大师,那就恕我不远送了。曜儿,去送送明心大师。”
雍容俊秀的男子笑着上前朝外引去:“大师,这边请。”
见客人离开了,关山云衢才端肃了神色,目中有凛然之意,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朝身后抛下了一句话。
“随我去书房说。”
关山旭亦步亦趋跟随其后,二人穿过几个回廊来到另一院中,嘱咐院门外的侍从不准任何人靠近,随即步入院内书房,将门关上,老成持重的男子才低声出言。
“与裴家家主面谈过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如无差错的话,待得仲秋前后便可开始行动。”
关山云衢负手垂目,眉头微锁,脸上尽是郑重之意:“十二兽之人已然是听到了风声有所意动,今次仓促动作已是权宜之计,此事千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是,父亲。”关山旭应允之后,又问道,“那小妹那边……”
中年男子语气果决道:“未免意外,便让月儿再过一段时日就回来吧。她自幼任性惯了,去年百般吵闹,哄得我答应她让她去长庚校学修习,如今既然遇到了危险,正是个让她回来的理由,毕竟都已经自己在外玩过一年多了,也该收心了。青陆与她年龄都不小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是,父亲,我晓得了。”
长庚校学内,碧波荡漾的卿云湖旁,一名青衣女子倚靠湖畔垂柳而坐,单腿微曲,身姿疏懒随意,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书中内容。
离魁典又过了数日,林箊在领了七政典籍后,便一直沉醉于书卷文籍之中,乃至时常与舍友一道秉烛夜读。如此认真态度,直叫熟悉她的人大为吃惊。
她手中拿的书册是那数十册典籍中涉及机关之术的其中一本,其上记载了远古至今的各式机关制造之法,除了常见的袖箭与暗弩,与墓室攻城中多用的防卫机弩,甚至还有只存在于传说中精美奇妙、栩栩如生的木甲艺伶。
只不过木甲艺伶的做法并不详尽,其中的雕刻制造方法可以说仅仅是写书之人的一种揣测估量,无法对照仿作。而此书作者正是当下最为有名的匠师公输寅。
林箊近日一直醉心于机关术中,常为公输匠师的奇思妙想所折服,见到感兴趣的机括暗器也想要亲自试做,只是校学中毕竟材料不足,很多时候便就只能望而兴叹。
一个身影忽然自一旁出现,站在她身前,遮挡住了头顶日光。
“此君,我到处寻不见你,去问了曾姑娘才知道你在此处。”
林箊放下手中书本,看向来人。
“敬修?找我何事?”
“明日便是乞巧节,也恰好是旬休,你可有什么安排?”
“我与月灵已经约好了一起去镇里逛逛七夕市,我也恰巧有些东西要买。”
君思齐笑道:“如此正好,我上个月在阅川书肆张铺头那里订了一本诗卷,算算日子应当已经到了,你帮我去取一下如何?”
“你旬休不回家一趟吗?”
“不了,课业繁重,上次武课教授的步法我至今尚未练习明白,下次无法还课的话梁武师该要罚了。”
林箊听他的话里的嗟叹之意不免笑了起来。她这位好友自小便对诗书礼易信手拈来,身手方面,御车驾马可能还算熟稔,但让他习武拿剑就真是难为他了。
“行,我也看看有没有新的传奇话本值得一买。去岁那本《庸川诡话》写得颇为引人入胜,虽然看得人胆寒发怵,但又忍不住叫人想知道后面内容,只是看完之后迟迟没有下册,让我苦等了许久。”林箊拧着眉头叹息道。
君思齐摇了摇头:“都已经一年多没有出下册了,想来这作者应当不会写了。”
林箊双目一瞪:“瞎说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一直等下去,总能等到续篇。”
君思齐无奈道:“那你便等吧。这是取书的凭据,你收好莫要掉了,徐大家的诗集两三旬才补一次货,我特意让张铺头为我预留的。”
听着老友万般嘱咐,林箊将那张凭据放入腰间收好,已经把书又端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弄丢的,你放心便是。”
“多谢此君了。”
君思齐向她道过谢后便离开了。